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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赖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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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今生不为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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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定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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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8 15:41:27 |只看该作者
默默看文ORZ,只要不是坑就好~谜团还未完全解开呀~~
濮阳政家人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吧
淡笑尘烟如水,跌落繁华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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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兽 鬼都陰者 凡尘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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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8 21:56:57 |只看该作者
TO 蓝月:
噗,不是兄妹不是兄妹,放心,否则这也太凄惨了。
想到光棍节某些人的口号:“愿天下有情人都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哈哈,好狠的诅咒。

TO 小飞侠:
哎呀呀,辛苦了辛苦了。
多谢你喜欢这文哦。

TO 淡笑:
(拍案)预知后事如何,请听淡笑分解!
=V= 濮阳家嘛……这个那个……嘿嘿,请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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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兽 鬼都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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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8 22:25:01 |只看该作者
回复 赖尔 的帖子

好說好說~
研究那玩意兒還真是苦了我的腦袋瓜子吶~~~
呼~
當時可真是悶出一身汗吶!哈哈!

ps:想必還有更精采的呵!所以,別太快結束嘿~
http://album.blog.yam.com/zzzzzzzzzzzzzzz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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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兽 鬼都陰者 凡尘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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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9 09:52:54 |只看该作者
◎                    ◎                  ◎


一叶飘零,随风摇曳落下,便昭示着江南的清秋已然到来。蔚蓝的天幕,映衬着这座黄墙黑瓦的寺院,鲜明的颜色却让人只觉得再精彩不过。

禅院内,远远传来钟声。从偏殿内走出数名村人,有男也有女,老也有少。其中一名妙龄少女,跨出殿外门槛之时,又双手合十,转身向殿内的师傅合了一礼。

这名少女,正是钟颜。

将佛经抱在胸前,她跟随着前方的镇民,一齐向寺门走去。大叔大妈们边走边说着镇内镇外的奇事:其实,镇中向来太平,无非是哪家的姑娘嫁了,哪家的牛羊丢了。至于镇外之事,稍微新鲜些,诸如隔壁镇子的员外家里丢了古董字画。而县令家的的金银珠宝被人盗了,这便已经是天大的事了。

时至今日,他们所说之事,她已能听懂一些。就算是不明白的,也可以回去问瑞之——瑞之说了,就算是再不明白,也不可以问外人,待回家之后,他会解释给她听。

一想到回家,钟颜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

清风送爽,也送来一片微微转黄的叶片儿,落在钟颜的脚边。无意中瞥见的她,弯身捡起,捏在指尖把玩。这青翠与鹅黄相交织的颜色,让她好奇,于是便细细打量着叶子里的脉络。再然后,她翻开佛经,将叶片平整地压了进去,再小心翼翼地将经书阖上。

这座寺院建在山上,一路步下层层台阶,还未出门,她已经看见了那人的身影。站在距离寺院外不远的树下,他随意地靠在树干上,目光却是在人群中搜寻。她刚想挥挥手臂,却又想到他平日叮嘱的话,于是将举到一半的胳膊放了下来,快步向他跑过去。

看见阿颜向自己奔来,疾风浅浅地扬起唇角。放下抱着的双手,他静静地等着。直到她在他的面前停下步子,他才开口道:“笨丫头,不记得我先前说过什么了吗?让你别跑,乖乖走来就是。”

被他骂作“笨丫头”,阿颜也不生气,只是仰面望他,笑道:“我不想让瑞之久等啊。”

疾风心中一动,张了张口,却终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与她并肩下山。阿颜又搂起他的手臂,他却拍开她的手。这个动作,在他而言,是既无奈又失落,不得以而为之。

这已是阿颜恢复记忆的四个月之后。在这四个月中,他们心照不宣地,再没有提过杜伯钦,没有提过草庐里的一切。他带着她来到这个依山傍水的小镇,转眼间便渡过了炎热的夏天。

恢复记忆并再未服药的阿颜,一开始,虽然她在认知上还是只有六岁孩童一般,但是已不像先前那样容易忘事了。凡事他教她的东西,她都一一牢牢记下,学得极快。

疾风明白,自个儿是个江湖草莽,肚子里也没什么墨水,可他却明白,阿颜需要读书。她与别的姑娘不一样,她失去了十年的时间,她脑中只有孩童一般的善与恶,却半点不通事理,而这些,只有以读书来补足。

可这世道,哪里有给女子读书的书院呢?再者,她若与孩童一起学,年龄已是不符;若与青年同学,他更觉扎眼。而他疾风一介江湖客,又哪里教得了她?

思来想去,疾风便把主意打在了寺庙上。庙里经常有高僧讲经授课,镇子里的妇人们也常去旁听,而佛门清净地,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更何况,对于杜伯钦一事,他始终希望她能消去报仇的念头。

当年的是非曲直,已难以说得清,道得明。杜伯钦虽杀死了钟子野,可这又何尝是他所愿?他不能代替阿颜,做出决定。但他至少希望,她的决定,不会让她在日后追悔莫及。

行走江湖,风里来,雨里去,谁不是舔着刀口的日子?从前,他只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江湖上,又有谁不是杀人人杀?可一旦涉及到阿颜,他却只盼望她不淌这浑水,不沾这是非——止杀。为了杜伯钦,也为她自己。所以,每次庙中授课,他都会将她送来这里。

阿颜也曾问他,为什么不随她进去?这个问题,疾风只有苦笑,却不能如实作答:他又要如何作答?佛门清净地,讲究的是“五戒”,戒杀、戒盗、戒淫、戒妄语、戒饮酒。他除了“淫”这一条没犯过之外,其他四条都沾了边。更何况,他“盗中君”,卖得就是这门手艺,又有何颜面去见那些悲天悯人的佛祖?是以他只在寺外等她,从未跨入寺中半步。

安静的山道之上,只听不知名的鸟类啼鸣之声,声声婉转悦耳。阿颜循声仰头去望,却怎么也望不见鸟儿的踪影。她仰面看天,只顾四处搜寻,不曾注意脚下的步伐,忽然一脚踩空,整个人便要跌下去——

疾风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揽回身侧。阿颜顺势再度搂住他的手臂。这个动作,在她而言仍是自然不过。她虽是读了几个月的书、处了几个月的世,但也不可能一下从六岁孩童的心智,变为正常的少女。疾风心知肚明,这家伙仍是将他当作玩伴或兄长,这亲密的举动,只让他更觉无奈。

“瑞之,”她忽然开口唤他,“我听大婶说,快过节了要多添些香油。可这个节,是什么节?”

听她这一问,疾风算算日子,也未曾多想,接口答道:“快是中秋了。”

她偏头望他,眼中写满疑问:“中秋?”

见她疑惑,疾风想问一句“从前没过过?”,却又及时忍住。二人已有许久,没有谈论到之前的事,没有提及她那两个已经追不回的家。疾风微一思忖,思及阿颜在这十年之中,因脑力不济的缘故,怕是也不记得那些什么日子。于是,他便将这些节日,一一说予她听。

他便开始说,从初一的饺子开始说,说到元宵满镇的花灯,说到清明微雨中轻曳的白幡,说到端午河上龙舟比赛的喧嚣,说到七夕姑娘们乞巧的欢歌,说到中元节暗夜中纸钱浮空灰烬,说到中秋的月饼与烧鸭,说到重阳的菊花与蒿草,再说至除夕的扫除与热闹……

只可惜,疾风肚里也没甚文绉绉的话,说来说去,说到那良辰美景,也只有翻来覆去的几个“很好看”而已。

一开始,阿颜听得入迷,干脆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聚精会神地听。疾风见她动作,也坐在她身侧。然而,不久之后,他却见阿颜的神色黯淡下来。

她是不懂得把喜怒藏起的人,是悲是喜,一眼便可看穿。见她垂下眼,再不复之前的神采奕奕,疾风便知,她心中有事。他停了口,也不打算催促,只是一巴掌拍上她的后脑勺,下手极轻:“别胡思乱想!”

阿颜缓缓抬眼望他。他分明看见,她的眼中水光闪动,鼻头已是微红。

不曾提及“过去”,却仍是避不开、免不了。他无声长叹,开口问道:“想起什么了?”

阿颜却是摇头。这口是心非的动作,让疾风更加确定,此事与杜伯钦有关。再也不想顾忌什么守不守礼,他将她揽入怀中,一如那一夜,在那月光朦胧的废屋之中。

“我想起老头儿……”阿颜将脸孔埋在他的胸膛上,呜咽道,“我没吃过月饼,我没过过中秋,可我记得,每到八月月亮最圆的时候,老头儿都会在院子里摆上一坛酒,对着月亮喝……”

她忽然又抬起头,透过眼前一片水雾弥漫,望向这个她唯一可以信赖的人:“瑞之,你说,他是不是在敬阿爹?是不是?”

无声叹息溢出唇外,他缓缓应道:“既然你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问我呢?”

对于他的话,阿颜有些似懂非懂。他伸手拂去她额前的碎发,再不言语。他恨不能替她遮风挡雨,可惟独这件事,惟独这个问题,他不能替她去做,不能替她去答。

远远地,山的那一边,又传来低低沉沉的钟声。古刹禅钟,一声缓,一声沉,似是自亘古传至现世,传入耳中,像是一声一声撞在心上。疾风只觉说不出的憋闷。除了最初偶尔念她两句“蠢丫头”,他从不曾对他说下重话。然而这一次,他却不得不将话挑得明白、说个清楚:

“你会问我,只不过盼我给你一个结论。一声‘是’,你便可以顺理成章地认为他并非恶人、并非真心要杀你爹,自此,你便可不再去想杀他报仇之事。但是,这个事,是该由我做的决定么?”

阿颜怔怔地望着他,不明白她的瑞之,为何这次不再帮她解惑答疑。而她迷茫的神色,落在他的眼中,让他心中怅然。无法可想,他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微凉的五指收拢在掌心里。

对于他的问题,那一日,阿颜并未能想得个明白。一日,两日,三日……她始终寻不出一个答案。于是,日子便这样一天天地过去,转眼就是半个多月,已是临近中秋的时节了。

在这半月之中,她变得时常容易发呆,时不时坐在门槛上,望向夜空沉沉。他们所居的屋子,是疾风向邻家租来的,简陋得紧,只以栅栏围出一小小院落。每每入夜,阿颜便在那里呆坐着,望着那窄小的院落,望着日益盈满的圆月。

疾风知道,她或许是透过这里,望见了那个种满草药、有着梨花纷飞的草庐,那个她再也回不去的草庐。

终于,到了中秋这一天。

西天的晚霞,透过层层叠叠的云朵,蕴出深深浅浅的橙与红。秋风起,落叶缤纷,枯叶如蝶,于红霞之下轻舞渐落,铺就一地金黄。虫鸣声声,掩不去邻家的欢声笑语,随风传入这小小院落之中。

阿颜坐在门边,手里攥着邻家大婶送来的月饼。苏式的月饼不同于广式,面皮一层一层,又脆又香,馅儿里夹着花生、瓜子、麻仁,再加上杏仁和桃仁,被称为“五仁”。她从没尝过这样的味道,咬了一口,香味在舌尖漫开。她本想再吃,可瞥见手中的月饼已然不成一个圆月,她忽觉有些不舍,便小心地将它捧在手心里。

然而,纵使她再小心,这层层脆脆的酥皮儿,却仍是不住地往下掉。阿颜愈发地着急,慌忙伸手去拢,却怎么也拢不住,只见碎屑散了一地,在那缓缓落下的落日余晖之中,渐渐黯淡下去。

阿颜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心里像被谁揪住一样的难过。她清楚地知道,这样的难受并非因为少吃一口饼子。它是她捧在手心里的月亮,她想让它圆圆满满,可她却无力做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片片残碎,最终变得残缺不全。

阿颜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就叫做“后悔”。如今的她,识了字、念了书,开始明白了什么叫做“仁”,什么叫做“义”,什么叫做“信”;她念了佛经、听了早课,开始明白了什么叫做“因果报应”。

她开始懂得去回想,回想那个白茫茫一片的雪山,回想阿爹与阿叔开怀畅饮的样子,回想她与阿爹初次来到江南、看着淅沥春雨时的惊喜,回想当日阿爹杀人、阿叔又杀了阿爹的情景……

再然后,便想起每一个中秋,老头儿独自坐在草庐的院子里,一口接一口地灌酒。又大又圆的月盘子,照着老头儿的头发,好像白了一样。而他那时的模样,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说不清,道不明。

她终于开始明白,原来这世上,并非只有她一人为阿爹的死而伤心。

她终于开始明白,原来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情非得已”。

落日余晖,徐徐散尽。夜幕低沉,笼罩四野。虫鸣声声,风声过耳。而那一轮盈满圆月,缓缓地移上枝头。

身后传来脚步声,再然后,身上一暖。那是疾风将外衣扔在了她的肩上。直到这时,才察觉夜风微凉,阿颜伸出左手,将外衫拢紧。她回过头,望向那个站在自己身后的人,轻声开口:

“瑞之,你说,这世上有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疾风学着她的样儿,靠着她在门槛上坐下。二人肩并着肩,月华在他们的面前映出一地银霜。对于她的问题,他低声回应一句:

“傻子。”

阿颜垂下头,望着手里的月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过了良久,才继续道:“我也知道我傻,我也知道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是我止不住去想,如果当初我与阿爹不曾下山,那么阿爹就不会死,阿叔也就永远是阿叔了。那该有多好。”

从前的她无忧无虑,后来的她悲伤又愤怒,认识阿颜这么久以来,疾风从未听她叹过气。若这是她成长的代价,那也未免太过惨痛。他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揉乱她额前的碎发。然后,他手上微微用力,让她偏头靠在他的肩上,才低声应道:

“就算你不乐意听,我也得实话实说。你这些话,杜伯钦也曾说过。若是他不曾鼓动你们来江南,会是怎样。又或者,他不曾遇见你爹,又会是怎样……对于他,你报不报仇,这取决于你,我再也不会干涉半句。我只希望,你不会再一次后悔。”

听他这句,阿颜沉默良久。久到疾风以为她又犯了傻、又钻了牛角尖,久到他以为她不会再回应之时,只听她又轻轻地开了口:

“庙里的大师傅说,业必有因,因必招果。我分不清什么因果报应,但我知道,老头儿对我有恩,他与阿爹也是好兄弟。若我要杀他报仇,阿爹若地下有知,他也不会高兴的。”

听她终于想通、做出“止杀”之决定,疾风只觉欣慰,却又不免惆怅。

阿颜合起双手,将月饼拢在指尖,小心翼翼地藏住这一个已是残缺的“月亮”。然后,她抬眼望他,黑亮的眼眸里,映出了银色的月光:

“若当真有因果报应,那阿爹杀了许多人,必是要在地下受罚的。瑞之,我想去那个濮阳家,去向他们道歉,好减轻一些阿爹的罪业。你说好不好?”

疾风凝视她良久,看见她白皙的脸上,写满了诚挚。她虽是才懂事,虽是涉世不深,但已能说出这番朴素的佛理。他颔首,沉声回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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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9 10:04:36 |只看该作者
无论怎样,这一遭,疾风是从心里打定主意要护阿颜周全了。
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他们去认罪时,老头儿正好去自愿领罪(时间好像太久?)或者是被审判的时候.......
= =以上.....只是猜测猜测
淡笑尘烟如水,跌落繁华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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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菜花 总版主 水兽 鬼都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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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9 11:40:02 |只看该作者
不是兄妹就好~~
阿顏終於還是鼓起勇氣面對,上濮陽家不知又會發生何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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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兽 鬼都陰者 凡尘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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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9 19:29:01 |只看该作者
TO 淡笑:
哎呀呀,这次有点歪……
呼呼~~~

TO 蓝月:
马上就要上濮阳家了,尽请期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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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兽 鬼都陰者 凡尘名者

48#
发表于 2010-11-20 13:45:45 |只看该作者
第六章  梦碎

◎                    ◎                  ◎

濮阳世家地处神州中部偏南。传说在本朝太祖皇帝夺天下之时,身为武林人士的濮阳家的先祖高人,曾鼎立相帮。于是,在平定天下之后,濮阳家便被封了个“忠义王”的名号来。自此,濮阳世家便成为了官府和武林的调停之地,而江湖诸路人马,无论黑道白道,无不给濮阳家一份面子。

历经十代人,如今的濮阳世家,掌家之人乃是濮阳谨——也就是十年前被杀的濮阳政的长子。听闻他为人正直,颇有将才风范。

站定在濮阳世家的大门前,只见那门前一对石狮子,面目肃穆,威严无比。抬头仰望门前高耸的牌坊,以及其上金光灿灿的“忠义王”三个大字,更是气派非凡。饶是在江湖上行走十余载、天不怕地不怕的“盗中君”疾风,面对这濮阳世家,却也是心存敬畏。

疾风一手牵着钟颜,正想投手叩门,就在此时,只听朱红的大门闷闷一声响,自门中跨出一名身着青衫的青年人来。他默默打量疾风与钟颜二人片刻,随后抱拳道:“不知两位前来忠义王府,有何见教?”

对方礼数周到,疾风也上前一步,抱拳回应:“我二人与杜伯钦有着莫大的关系,劳烦小哥,代为通传。”

这番说辞,疾风先前也斟酌过数遍:这濮阳世家与朝廷有关,他当然不能直言自己正是盗窃朝中贡品的“盗中君”;阿颜更是不能直说自己是钟子野之后,否则还未进门,怕就是要给捆了起来。而杜伯钦曾说,他与濮阳世家有着不小的交情——当然,经过十年前这件事,这交情在不在,已是不用再提。但既然濮阳谨能容忍他十年、不取他性命,自然也是有所考量。所以,他思来想去,也只有拿这番说辞,做一个敲门砖了。

听疾风之言,青衫人客气地回了一句“稍后”。随即凌空一跃,竟三两个翻身,就已跃至小道的那一边,身法极快。看他身形步法,疾风不禁暗道:这濮阳世家果然卧虎藏龙。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那青衫人复又奔至门前,冲疾风与阿颜再度抱拳:“伍少侠,钟姑娘,请。”

疾风闻之大惊!且不说他自出道来再未用过本名,更要紧的是,这濮阳家分明是知道阿颜的身份的!他皱紧了眉头,不自觉捏紧了拳头,另一手拉紧阿颜,时刻备战。

阿颜性子单纯,哪里明白他心中所想。她不觉有异,跟着那青衫人,跨入门中,向这忠义王府的院中走去。

只见这园中一片青翠竹林,蜿蜒石径自竹林间延伸。阿颜虽是心存歉然而来,但她毕竟不能在短短几个月内全然脱了孩子心性,见这院中是她平生从未见过的美景,她不由地瞪大了眼,左顾右盼——

他们所在的这片竹林,只见小径两边皆是碧草,林间掩着颜色各异的花卉,在翠竹之中,尤显娇艳鲜明。再往前一些,是一片亭台水榭。池水清可见底,可见池中锦鲤畅游。假山奇石立于池中,大小石块垫成一条小小通路,延向池中凉亭,清风徐来,亭外轻纱随风轻曳。再过去些,便是一片枫林,红叶枯石。至于最远之处,只见白墙映梅枝,好似一派冬日落雪的萧索之景。

明明已是入了深秋的时节。可在这忠义王府之内,景色却呈四季。既能看见春水繁花,又能看见水榭莲池,枫红枯石,寒梅落雪,四季之色,一应俱全。

照理说,这番景致,十年的阿颜应该是见识过的。只不过因为她当时年纪尚小,又因后来之事,对这忠义王府甚是惊惧,只能记得正厅上钟子野杀人的一幕了。所以,这时的她,只觉得四周景致从未见过,甚是新鲜,几乎是看傻了眼。

可疾风却毫无欣赏风景的心思,他始终紧握阿颜的手,站在她身前半步的之处,生怕会有突变。

然而,疾风所担心的状况,并未发生。二人随着那青衫客,一路向正厅之处前行。

一开始,阿颜还能看着院内的景色出神,可随着临近正堂,她的步子却越来越迟缓,不自觉地露出了迟疑的神色。疾风知她是被唤起了年幼时的记忆、心生惊惧,便以拇指轻轻抚摩着她的手背,示意她自己就在她身侧。

疾风料得半点不错——越是向前走,阿颜心里就越是害怕,手指竟是没来由地发起颤来。她说不清那种滋味儿,只觉心底没着没落,空荡荡的。可就在她指尖微颤之时,那只紧紧握住自己的大掌,轻轻地磨蹭起她的手背来。

他的指腹有着因长期练武而形成的茧子,那粗糙不平的触感,让她的心底渐渐安定下来。心底有个声音,在对自己重复说道:不怕,有瑞之在,不怕。

二人双手紧握,疾风先阿颜半步,跨入殿中。在青衫客的指引下,二人坐在堂中侧边的椅子上。而二人相牵着的手,也因为各自落座,不得不分开。

四周景致,似是熟悉又陌生。坐定在这铺盖着软垫的红木椅上,阿颜忽觉心下一颤,竟是揪心一般地痛起来。年幼时的记忆,在眼前闪现,几与面前的景致重叠。同样是这座正堂之内,同样是这红木大椅,似乎阿爹和阿叔就坐在她身前不远处的上座,当年的一切,又要重演……

“阿颜!”

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喊,继而肩头被重重地拍了一下。这,将她自交错的幻象之中拉出。她抬起眼,只见瑞之已站在她的面前,并将手放在她的肩头:

“阿颜,听我说,没事了,”疾风蹲下身子,与她平视,一遍一遍地向她重复,“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是了,这已是十年之后。阿爹早就不在了,她也不是当初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阿爹杀人的娃娃。她来,是来道歉,是来赔罪,是来求濮阳家的人,能够原谅阿爹的。

钟颜抬起头,带着稚气却又坚定的眼神,望向那个正凝视自己的人:“瑞之,阿颜明白!阿颜不会害怕!”

“害怕什么?”忽然,一个称不上是“善意”的威严声音,带着讽刺的语气道,“害怕这里无辜惨死的冤魂,会来找你索命吗?”

话音未落,只见自内堂走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约莫不到四十岁的年纪,五官生得极是端正。举手投足,颇有不怒自威之意。

那人径直走向堂上主座,转身坐下,眼中无悲无喜,只是锁定厅中的二人。

疾风明白,有这神气做派,此人必是濮阳世家当家之人——濮阳谨。

见对方语气不善,疾风跨前一步,挡在钟颜的身前。这个动作,引来男人不屑的冷哼。

阿颜却并不惧怕他的威严。她站起身,学着先前青衣客与疾风的动作,先是向那濮阳谨抱拳,然后大声回答:

“阿颜不怕这个。大师傅说,因业果报,若那些枉死的叔叔伯伯,来找阿颜,让这‘果’由我来报,不去让地下的阿爹受苦,阿颜是再欢喜不过了!”

她的话,难脱孩子的稚气,却又极是诚挚。而她面无惧色,始终直面堂上之人,大声说出自己心中的念头。

那濮阳谨闻之,冷笑道:“就凭你?你这蠢儿,拿什么来换我濮阳家二十一条人命?!”

他面露森冷之色,阿颜却并不害怕。她只是思及那二十一条人命,心中沉痛,不由地捏紧了捶在身侧的拳头,大声道:

“业必有因,因必招果,纵是阿颜死在这里,也是只有一条命而已,难以偿还你家的命债……”

这句话,听得疾风心惊肉跳。阿颜个性单纯,想法更是直接。他怕她冲动之下,做出傻事、说出不要命的承诺。他慌忙张口,急急打断她的话:“阿颜,不可乱说!”

“乱说?”濮阳谨大笑道,笑声如雷,“血债血偿,何时成了乱说了?还是说,敢做不敢为、偷偷摸摸的梁上生意,是你伍家的做派?”

疾风登时面色青白:这人分明将他的身家来历摸得一清二楚。他的真名来历、师承何处,他还以为除了自家的老鬼师尊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人知晓了,谁知竟被这濮阳谨一语道破!这濮阳世家果然不愧为武林中流砥柱,一切皆瞒不过他们的眼线。

阿颜却不明白濮阳谨所指是什么,她只是毫无惧意、大声地说下去:“不关瑞之的事!我一条命还不清,就下辈子再还、下下辈子再还,一生一世,直到还清为止!是你方才说‘血债血偿’,那我就用血还你……”

“住口!”疾风大声喝止,一把捉住阿颜的手。听阿颜所说,他登时想起了前些日子,她听见哪吒削骨还父、削骨还母之时,那若有所思的模样。疾风心下大骇,怕极这个单纯又正值的蠢娃,会做出啥事。

被他狠狠攥紧了手腕子,阿颜抬眼望他。看见他神色焦急,她也不知怎的,心口一阵阵刺痛。她不明白那种感觉叫做什么,只是觉得难过至极,又酸又痛,就像那天她想捧紧手里的月亮、却怎么也留不住……

很多年后,钟颜才明白,原来那种感觉,就叫做“不舍”。

然而在当时,她还是想不清、道不明,她只能感觉到手腕上传来他掌中的热度与力道,和那一层厚茧的触感。

疾风跨前一步,将她拦至身后,冲那濮阳谨正色道:

“人死不能复生,你濮阳家的惨事,虽是无妄之灾,但你找一个无辜女娃算账,又算是什么本事?又算是哪门子的英雄好汉?”

他声声质问,吐了口气,方又道:

“再者,钟子野当日大开杀戒,也并非他的本意,而是中了‘隐梦散’之故。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濮阳家要报仇,为何不去找当日下毒之人?依我看,对方是冲你濮阳家下手,钟子野当日是被无辜牵连,竟遭此横祸!你濮阳家要讨债,那钟家这笔命债,又该向谁去讨?!”

疾风说得义正言辞、掷地有声,他打定了主意,决不能让濮阳谨为难阿颜,于是出口之词也是咄咄逼人。

那濮阳谨敛眉望他,沉默许久。疾风被他看得不自在,刚想骂一句“看什么看”,就听那人冷笑一声:

“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你可知当日以‘隐梦散’使得钟子野失魂杀人的下药之人,是谁?”

不等疾风作答,只见濮阳谨怒瞪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

“六,指,狂,生,司,徒,命——你!总该听说过罢!”

刹那间,天地变色,他只觉脑中一热,若遭雷击!

七个字,一个名号,一个名字,字字如刀,直插疾风心窝。

疾风登时呆住,紧握钟颜的手,也松了开来,滑落至身侧垂下。他只觉天地之间,似是再无自己的立足之地。他不敢回首,不敢去看阿颜一眼。他也不敢抬首,不敢去望濮阳谨。

原来,害得濮阳家二十一条人命、害得钟子野家破人亡的、害得杜伯钦手刃挚友的、害得阿颜失去亲爹痴傻了十年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授业恩师!

只听濮阳谨恨声道:“二十多年以前,司徒命犯下滔天大罪,被我濮阳家捉拿归案。他的同党拼死救他性命,助他逃脱,被就地正法。司徒命怀恨在心,立誓要灭我濮阳家。而十年前,他本是在茶中投下剧毒‘隐梦散’,想让家父失魂、在宅中大开杀戒。未想到当日杜伯钦与钟子野来访,阴差阳错,竟被钟子野喝下……”

说至此处,濮阳谨顿了一顿,冷眼望向疾风:“你,还要去寻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么?”

疾风无言以对,只觉浑身的力气,似是被人抽干了似的。

十年前,他家老鬼狂饮痛哭,哭大仇已报,最终死在了树下。那时的他,也知老鬼定是报仇杀人,只是老鬼从不曾告诉他,他的仇家是谁……

直至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何当日杜伯钦一听他是六指狂生之徒,立刻一掌打得他吐血,并不许他再接近阿颜半步。

他终于明白,为何十年之间,濮阳家未再找杜伯钦与阿颜的麻烦,只因他们已查明真凶,而真凶已死、被他亲手埋葬。

他终于明白,当日阿颜恢复记忆,草庐之内,他去寻她之时,为何最后会在杜伯钦眼中看见他读不懂的悲悯神色。

原来,濮阳谨早已得知真相。他既然查得到老鬼,自然也就将他的底细探得一清二楚。而那杜伯钦也该是知道的,只是他心存怜悯,是以当夜在草庐,他未曾明说,只是将下毒之人一语带过。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杜伯钦为何垂首一叹,叹一句“天意”……

脑中纷杂一片,愤恨、不平、悲伤与痛悔,如排山倒海一般向疾风席卷而去,恨不能将他淹没击沉。就在这万千痛楚之中,却听一个声音,划破层层迷雾,传入他的耳中:

“瑞之?瑞之?”

会如此唤他之人,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个。那个他心心念念想保护的女娃儿,他却再不敢望她一眼。

她的手捉上他的袖口,边摇边唤。

疾风甩手一挥,将她的手挥落。

他抬眼,望向濮阳谨。濮阳谨面色森冷,憎恶之情仍是不减,却不曾再多说些什么。

“多……”疾风咬牙,冲他抱拳谢道,“多,谢。”

多谢他不曾在阿颜面前,直说他便是六指狂生的徒儿,直说他就是阿颜杀父仇人的弟子。濮阳谨不曾说,杜伯钦不曾说,他们皆将他二人的交情看在眼里。

这一声“多谢”,让濮阳谨长叹一声,叹不尽乾坤造化,天意弄人。

阿颜却仍是不明白,她不明白濮阳谨所说的什么六指狂生是什么人,她更不明白为何她的瑞之会突然不再搭理她。她急切地想唤回他的注意,想去拉他的袖子,却被他一次又一次地甩开。她急得快要哭了,委屈地唤:“瑞之,怎么了?”

带着哭腔的声音,让疾风心如刀绞。他深吸一口气,将拳头握得死紧,方才转身望她。见她眼角飞红、一脸委屈,他僵硬地挤出一抹笑容:

“没事了。我们走。”

他不由分说地牵住阿颜,再也不看濮阳谨,只是牵着她,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厅外——其实,是逃离。

只是,逃得出这府邸,仍是逃不出这情仇恩怨。

这生死纠葛,情义与仇怨,天下虽大,他却又能逃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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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1 16:19:40 |只看该作者
http://blog.yam.com/zzzzzzzzzzzzzzz7/category/3073859
緊盯!!!!!!!!!目不轉睛~~~~~刺激的要上場了!!!!!!!!!!!!
藍月追二篇!
小飛俠追百篇~~~
太緊湊了!
阿爾~~~
http://album.blog.yam.com/zzzzzzzzzzzzzzz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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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1 22:50:14 |只看该作者
呼呼,终于猜不着了,抹汗.......这说明没偷看剧本嗷嗷
“很多年后,钟颜才明白,原来那种感觉,就叫做“不舍”。”-------这这这文是HE吧.......
淡笑尘烟如水,跌落繁华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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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2 09:01:36 |只看该作者
唉~~雖然猜到是這樣一回事,但還不如猜不到··
真是天意呀
他們二人日後會有什麼樣的發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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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2 09:58:57 |只看该作者
To 小飞侠:
多谢赏文哦~~~
这个……那个……也不知道接下来算不算是刺激啦,抹汗。

TO 淡笑:
呼呼,这文当然是HE!
像我这么善良的人,怎么可能写BE呢?

TO mist198519:
多谢赏文哦,谢谢你喜欢这故事。
至于下文,容我卖个关子啦=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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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2 09:59:18 |只看该作者
◎                    ◎                  ◎

夜凉如水,明月当空。行走在这繁华街市之上,只见路边灯火辉煌,饭铺里传来喝酒划拳的笑闹之声,将这夜晚的坊间,吵吵得热热闹闹的。

阿颜乖巧地任疾风牵着她的手,跟着他的步子,走在街上。她从小生在人迹罕至的雪原之上,后来的十年虽是跟着杜伯钦在江南古镇生活,但那里却也只是一个小镇,又哪里比得上濮阳世家所在的这座大城?绚烂的灯火,喧闹繁华的街市,几乎让她看花了眼。

走着走着,瞧出并非是走向通往那山间村落的路,阿颜抬起眼,望向身侧的人,轻声问道:“瑞之,我们不回家么?”

疾风停下步子,转身望她。随即扬起唇角,浅浅笑道:“明日再回去。今晚瑞之带你瞧瞧放灯,吃些好吃的。你说好不好?”

阿颜登时喜上眉梢,大力地点头,道一声“好”,又将两手一齐交由他握住,干脆任他带着她走。

走出两步,疾风停步,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一串糖葫芦。阿颜笑嘻嘻地伸手接过,张口就咬下一个酸酸甜甜的山楂,清凉又甘甜的味道,随即在舌尖散开,乐得她笑眯了眼。

自从她想起了阿爹之后,就从没这么开心过:那个濮阳叔叔说,真正的凶手不是阿爹,他们也不会去怪阿爹了;她的阿爹不是杀人凶手,不是坏人;她也不用去怪老头儿,阿叔和阿爹是好朋友好兄弟,阿叔还是那个好阿叔!还有瑞之,始终陪着她的瑞之,不论走到哪里,只要有瑞之在,她什么都不怕!

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抬眼,见瑞之正望着自己,阿颜将手里的糖葫芦向他凑过去:“瑞之,你尝尝看,好甜的!”

疾风却未回话,仍是望着她,默默地看着。

“怎么了?”她微偏了脑袋,想了想又道,“是不是嫌阿颜咬过的脏?瑞之你放心,没有口水的。”

他淡淡地笑起来,面对她急急辩解的样子,他微微低头,一口咬下那又红又圆的山楂。这个动作让阿颜再度笑弯了眉眼:“瑞之瑞之,咱们一人一半!”

疾风缓缓摇首:“不用,你吃就好。”

“不好!”她一把搂住他的胳膊,笑道,“阿颜喜欢的东西,都要分给瑞之一半!”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她的笑语被吵杂的人声所淹没。疾风不自觉地收紧了五指,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阿颜,你讨厌瑞之么?”

他的问题让她疑惑地瞪大了眼:“怎么可能?阿颜最喜欢瑞之了!”

面前的人,扬起唇角,笑了笑。阿颜有些疑惑,她觉得这笑容有些似曾相识。就像是那在草庐的日子里,老头儿摸着她的脑袋、望着她笑一样,好似在笑容里藏了很多很多她读不懂的东西。

她忽觉心中不安,轻声唤他:“瑞之?”

“没什么,”他轻轻晃了晃与她紧握的手,淡淡笑道,“走,我带你去放灯。”

先前的疑惑很快就被她抛之脑后,她兴高采烈地大声应了一句:“好!”

二人在繁华的街市上一路穿行。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非凡。他侧身走在她前面半步之处,为她挡去汹涌人潮。阿颜则开心地咬着糖葫芦,一边吃,一边跟着疾风走,任由他将她带向哪里。

江南的城市,水多,桥也多。夜风拂过,吹皱潺潺细流,月影映在水面上,一漾一漾的。石桥如虹,横跨小河之上,也被月轮投上了一层银霜,宛若罩上了一层银纱。

这里的人少了许多,河岸边偶尔才有一、两个人经过。疾风领着阿颜,在距离小桥不远的地方,停了步子。他拿出先前所买的莲花灯,以火折子引燃了烛芯,随后牵着阿颜的手,就在河边坐下。

小小的烛光,自莲花的花瓣中透出。烛火随风轻曳,花瓣儿便流转出明暗相间、深深浅浅的颜色来。
阿颜喜滋滋地伸手接过,双手拢成个半圆,将它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似乎这便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宝贝一般。

疾风看着她的动作,看着她的笑容,默默无语。过了许久,他伸出手,又在空中顿了一顿,迟疑了片刻,终是轻轻搂住她的腰际,将她圈在怀中。

秋夜微凉,被他一搂,便觉周身暖和起来。阿颜想也不想,靠上他的胸膛,笑道:“瑞之,这灯好好看!”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收紧了双臂,拥住她,“放进河里罢。”

“啊?”阿颜一愣,疑惑地偏过头,想要望向身后的他。因为这个动作的缘故,她细嫩的脸蛋,擦过他的侧脸。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惊讶道:“可是放进了河里,灯就漂走了啊!”

疾风怔了怔,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环住她的腰,柔声解释道:“所以才叫‘放灯’。将灯放进河里,如果它安然漂走,就表明你的愿望会实现。”

听他这么说,阿颜才释然。她虔诚地捧着莲灯,凑近水面,大声地说出自己的愿望:“我要我和瑞之天天开心,以后都不会再有烦恼了!”

说着,她松开手去。小小的莲花灯,载着烛光与她的愿望,漂浮在河面之上。

她正看得入神,忽觉脸颊一凉,像是有水珠滑过。她觉得奇怪,想要转头抬眼去看,可瑞之将她抱得紧紧,他的大手覆在她的后脑勺上,她扭不过头,只能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她只能在他的胸前发出疑问:

“是下雨了么?”

“嗯,”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不下了。”

月色如霜,在河面上铺下一层银白。那小小的莲灯,便在河面上轻轻游曳。偶尔夜风吹过,便又轻轻随波沉浮。

她望了许久,望得有些困了,便蜷起手脚,往他怀里缩了缩,喃喃道:“瑞之,我困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好。”

“我想老头儿了,我们偷偷回去看他,好不好?”

“好。”

“我想雪原了,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好。”

睡意已朦胧,她却强打着精神,抬手弯起小指,冲他嘟囔道:

“勾手盖印,瑞之不许黄牛。”

阿颜已有些昏昏沉沉,所以她没有看清那人的面容,没有看见那人紧紧闭上眼,抬手,却又落下。直至良久之后,他才勾上她的小指:

“……好。”

口中说着的是诺言,指尖勾的是承诺,可他却是偏过了头、别过了眼,不敢去望她。

倦意袭来,她的眼皮子不住打架,耳边传来瑞之轻声的应和,她却听不太真切。只觉抱着她的手臂越收越紧,睡意却越来越浓……

此时的钟颜,还不知道,一觉醒来之后,便再也寻不到那人的身影。

那个与他相约一同回去雪原的人,从那一夜起,就再也不曾在江湖上出现过,似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而直到很久、很久之后,钟颜才知道,原来放灯之时,若将自己的愿望说出声来,是做不得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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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2 11:28:43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藍月 于 2010-11-22 11:29 编辑

這二回看得我想哭......
哎呀呀,上一代的仇,就不要再延續下去了吧
可憐又單純的小阿顏,一定很傷心的
雨過天晴後,就可以期待美麗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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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兽 鬼都陰者 凡尘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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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4 09:57:24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前尘旧梦莫当真



◎                    ◎                  ◎

四年后。

小镇。

落雪成白。

微微有些昏黄的天幕中,逐渐飘下一朵晶莹的雪花,缓缓地落在马头墙的青瓦之上,慢慢消失了它的踪迹。

渐渐地,漫天的白羽遮蔽了天与地,静静地降临在这个宁静的小镇上。只有偶尔掠过的北风,吹动檐角悬挂的铜铃,打破了静谧。

这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晶莹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仿佛是从天幕中飘散的羽毛,随风轻落,落在饭铺子的屋顶之上,不消片刻,就将黑色的瓦片尽数掩盖。被冷风吹得呼呼作响的幡子上,也不免落了雪,渐渐隐去了那个“酒”字。

冷风自窗中灌进,夹着落雪,钻入饭铺中来,将人们谈笑说话之间吐出的白色雾气,吹得歪斜。掌柜被这冷风吹得脖子一凉,寒毛都要竖了起来。他不由瞥了一眼坐在窗边的客人,见对方半点没有要关窗的意思,只有不满地轻声嘀咕了一句:“疯子。”

掌柜的并不知道,他这一声几乎含在喉咙里的抱怨,却被那人分毫不差地听入了耳中。可那个人似是毫不在意,仍是我行我素,开着他的窗,喝着他的酒,看着他的雪。

这个镇,是通往北方古道上的一个小小驿站。而这间作为旅人落脚之地的酒铺,也十分简陋,只坐着几位跑药材生意、暂时歇脚的大老爷儿们,还有几名江湖客。

众人喝酒驱寒,三杯黄汤灌下肚,便开始说些奇闻异事。渐渐地,说话声、笑闹声、喝酒划拳声,连成了一片,竟也让这冬日里倍感萧索的简陋小店,变得热闹起来。

在这一片喧哗中,只有临窗坐着的那个男人,仍是一言不发。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只酒杯,正望着漫天落雪,似是望得出了神。

雪落无声,渐渐湮没了地上的黄土与碎石,将这本就荒凉的小镇,更添上一份萧索之意。那人默默地望着落雪,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缓缓地收紧了五指,将酒杯攥得更紧。

—— 耳边似是传来癫狂的大笑声,似笑,又似啸。那个两鬓花白的老者,一改平日里眉头深锁的严肃模样,笑得猖狂。他狂饮,他狂笑,他狂啸,鼻涕眼泪却糊了满脸,邋里邋遢。他从没有过那样狼狈的模样,那长期握剑的有力双手,却捉不住那尘封了三十年的酒坛,颤抖的双手却让醇香的酒液,大半洒在了他的衣襟上。终于,他将那一罈酒饮尽了,便醉倒在枯木之下,任由落雪遮了他的眉眼……

杯中酒,在唇齿之间留驻苦涩之味,难以下咽。伍瑞之心中明白,这苦味儿,并不仅仅是因为酒中掺了水而已。北风自窗中灌进,扑打在他的面上,夹着冰冷的雪花,一如当年那个老鬼离去的那一天,简直冷到了骨子里。

如今,即便伍瑞之已经不再是那个“疾风”,不再是那个“盗中君”,可老鬼依旧是他的老鬼,依旧是他的师尊。他不论老鬼做下了什么大案,又或是害死了什么人,他只知,有一个道理,永生不变——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正因为这个道理,带来解不开的生死恩怨,让他不得不违背了他对另一个人的诺言。四年来,他隐姓埋名,浪迹江湖,恨不能将前尘往事,一一忘却。

然而,这场雪,却又旧事重提,让他忆起了老鬼将死的模样,也让他忆起了他对那个人的承诺。

——“我想雪原了,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好。”

——“勾手盖印,瑞之不许黄牛。”

——“……好。”

在那个夜凉如水的暮秋之夜,月映清流,一叶莲灯,缓缓漂泊于河面上,随波逐流。

他还记得那一弯朔月,还记得桥头上青石雕刻的小狮子,还记得莲瓣之中那摇曳的烛火。

他也记得,那张孩子气的笑脸,那勾起的小指,和那留不住的承诺。

落雪随风飘入杯中,顷刻间便融入酒水里。他抿紧唇,终是缓缓将酒杯放下,侧身望向窗外落雪,渐将这荒原小镇尽数染白。

他无声一叹,口中呼出的热气,被风卷了,消散在苍茫古道之上,消逝于天与地之间,只留下无边无际的落雪漫天,静静飘零。

“老大,听说这次的货是由濮阳家保着,那娘儿们看着的,不好办啊!”

在这吵杂的酒铺里,一个声音混在说笑与喝酒划拳的声音之中,传入伍瑞之的耳中。他敛起眉头,立刻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以余光瞥向说话之人。

那是酒铺的角落之处,三个男人围坐桌边,刀鞘挂在腰间,典型的江湖客打扮。他们虽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凭伍瑞之的武功修为,字字句句,他皆听得一清二楚。

那被称为“老大”的江湖客,一脸的胡子拉碴,一只脚丫子翘在板凳上,啐道:“操,一个娘儿们就把你吓成这德行?!娘的!就算她有点名气,能抵得过咱们这些兄弟?”

伍瑞之挑了挑眉,昂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凭这几句话,他已能确定,这些家伙要对付的不是别人,正是钟颜。

四年前,他不告而别。见她熟睡,他又点了她的昏穴,背着她将她送至忠义王府,求濮阳谨收留她。他以“盗中君”和“疾风”的名头作保,立誓金盆洗手,请濮阳谨以“忠义王”的百年基业来承担照顾她的责任。

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是思及杜伯钦与阿颜的心结,怕是无法可解。即便她已想念她的老头儿,可也只是想着偷看一眼,他们皆心中有数:再相见,已是奢求。其二,忠义王府毕竟是正道名门,那濮阳谨也是个明事理之人,否则当日便不会言辞有所保留,也不会这许多年从未找过杜伯钦与阿颜的麻烦,从未再向杜伯钦提起当日“三日之后,提头来见”的誓约。他想来想去,总觉有濮阳家照顾阿颜,或许对她来说,才是最好。

自那之后,他便孤身行走江湖,浪迹天涯,居无定所。这四年间,他也不免打听她过得怎样。一开始,打听点儿消息极不容易,只知她向濮阳谨学武,似是极为用功。再后来又过了两年,她的消息便可不用探听,而是成了茶铺之中说书师傅常谈的话题——学了一身好武艺的她,已随着忠义王投身正道,成了江湖上出了名的女神捕。

只有他明白,她并非立志捉贼,而是在寻贼。

只是那个贼,此生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伍瑞之瞥向那三人,见他们交头接耳,谈论的是劫货之事。原来,当地掘出一块美玉,官府要将其上呈至朝廷,为策安全,求忠义王府派人保护。濮阳谨便让钟颜随队护卫。而道上的人,听说这美玉价值连城,起了歪念,皆聚集而来。

闻言,伍瑞之沉默不语,思忖片刻。明知断了便是断了,若是再相逢,也只让那些恩怨情仇纠缠不清,纠葛不断。可他却又始终放不下——他又有何时曾做得到不闻、不问?

伍瑞之当下打定主意,暗中跟随。他起身,将酒钱丢在桌上,随即步出饭铺,踏上落雪漫漫的古道之上。

风雪漫漫,将这萧索古道尽数湮没,放眼望去,一片苍茫。这景象与当日老鬼之死重叠,又似是草庐之中,梨花纷飞,宛若落雪。只是不知,那遥远的北方雪原,是否与之有所不同……

一声叹息,刚溢出唇外,便被北风卷了,消逝于落雪漫漫的天地之间。伍瑞之心中明白,暗中跟随护送,不过也只是一个借口。他只是想再看她一眼,一眼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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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4 12:27:51 |只看该作者
是不是準備要上演一段故人重逢,英雄救美的戲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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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兽 鬼都陰者

57#
发表于 2010-11-24 23:58:39 |只看该作者
好俗的戲碼噥~賣鬧啊啦~
要嘛來點勁爆帶著刺激,長劍帶短刀,然後啊~再來個英雄配美女就是最佳戲碼啦~~~

嘿!os:小飛俠來亂的~
http://album.blog.yam.com/zzzzzzzzzzzzzzz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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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兽 鬼都陰者 凡尘名者

58#
发表于 2010-11-25 09:52:56 |只看该作者
噗,望楼上两位……
英雄救美什么的,难度稍微有那么一丝丝地大……
不过……不过俺会响应你们的要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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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兽 鬼都陰者 凡尘名者

59#
发表于 2010-11-25 10:03:24 |只看该作者
◎                    ◎                  ◎


连下了几日的大雪,厚厚的积雪将道路湮没。万仞黄土,遍野碎石,皆被覆压在落雪之下。天地之间,似是只剩下这茫茫落雪,以及被云雾所遮蔽的灰蒙蒙的日头。

在天地尽头,只见一列人马,缓缓行来——果然正如那些江湖草莽所说。

伍瑞之藏身于道边的杉林里。裹着一身白袍的他,隐在这落雪当中,毫不起眼。他坐在枝头,远远地眺望道上那几十个黑影。

这一行约有三十余人,两辆车马,各拉着一个硕大的箱子。显然,这次送上京的,并不仅仅只有那罕见的玉石,还有其他一并呈送的宝物。

积雪甚厚,车轮陷在雪中,沉重难行。几名差役跟在后头推,可仍是显得吃力,似是雪下埋着碎石之类,将车轮卡住了。见此情形,那个行在车马侧面、身着斗篷的人,忽停下步子,抬起右手掠开了兜帽。

在兜帽滑下的刹那,清秀的面容自阴影中显露,刹那间,伍瑞之不由地全身一震。

那眉眼,那面容,明明是再熟悉不过,却又显得有些陌生。他远远地看着她冲衙役们微一点头,淡淡笑了笑,随即绕到车马后,骤然出掌!

车轮“咯噔”一响,车身一震,车顶覆雪簌簌落下,也飘落在她的发丝之上。

伍瑞之下意识地探出手,却又骤然回过神来,缓缓捏紧了拳头,捶至身侧。

他藏身之处,与她所在的古道,不过丈把远。可就是这丈把远,却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做“咫尺天涯”。

有了钟颜一掌之助,车轮又缓缓转动起来。几名兵士或拉或推,她似是也想上前相助,却被一名差役拦开。那差役咧开嘴角,向她说了些什么,大约是劝阻的话。她则以淡淡笑容作为回应,而后又走回至车马的侧边。

伍瑞之忽觉揪心:那样的笑容,那样的笑法,极是眼熟,正是像极当年的杜伯钦——淡淡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是为礼貌,却不愿与人多言。

十年,十年的岁月,点点滴滴,早已融入她的血液之中。她对杜伯钦的仇,她对杜伯钦的怨,终是抵不过岁月,早将“情义”二字刻入心间,深入骨髓。

他却不愿看见她那样的笑法。杜伯钦笑得淡漠,只因他心中藏了太多的恩怨情仇,载不动,太多愁。他只盼阿颜能一如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痴孩,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皆写在脸上,莫在笑颜里掺入不该有的淡漠与忧愁。

相见,果然是徒增伤感。心中明知如此,可伍瑞之却无法控制自己,只能默默地凝视着那个人的容颜,看着她再度拢上兜帽,遮了眉眼。

一步,一步,她行在这厚厚落雪之上,再也不似当年那孩子气的蹦蹦跳跳的步子,稳健的步伐,已露出学武之人的气度来。

是了,这个钟颜,再不是当年会搂着他的胳膊要糖吃的痴娃儿,再也不是会埋在他的怀里大哭的阿颜。他本该……为她高兴才是……

他仰天一叹,叹息无声,只吐出胸中一口闷气,却吐不尽心中那盈盈慢慢的憋屈。

雪羽簌簌,自枝头落下,洒在他的面上,未几便凝成水珠落下。而就在那不远之处,钟颜的车队,已渐渐行近。雪停驻在她的斗篷上,她却不掸,只是任由它落了满身。她的步子渐渐缓了下来,终于,她停了脚步,抬眼眺望远方。站在她身侧的差役,扭头询问,她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

不知她是否想起了年幼所居的雪原,是否也想起了他与她之间的诺言……

思及此处,伍瑞之只觉胸中气动,缓缓闭紧了双眼。这一眼,已瞧出这些年来,她过得不错——这,已是足够。

伍瑞之勒令自己不去多想,他打定了主意,只是护她走过这一段埋伏之地,从今往后,便再也不去寻她的踪影。

做出如此决定,他深吸一口气,望向那渐渐驶近的车队,又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圈此处地形。古道一边是他所在的杉林,另一边原本是黄土砂石,如今已尽数被白雪覆盖。

伍瑞之敛起眉头,暗自思忖:以常理推测,杉林之内该是埋伏的最佳之处,一来地势既高,二来又有杉树可以遮蔽,三来常人往往不曾料到高处。可他先前已打探过四周,并无匪徒的踪迹。凭他曾为“盗中君”的修为,论起隐藏埋伏,他若称二,无人敢称第一。那些匪类想要瞒过他的双眼,断无可能。

不在杉林之中,想必是因那些江湖客轻功修为尚未够班,是以无法隐于高枝之处。既然他们无法从高处下手,那么,莫非是藏身于雪下?

伍瑞之挑了挑眉,暗道:这大雪之地,别说是人影,便是一点污迹,也瞧得清清楚楚,半分藏不住事儿。但这雪下,却是最易藏身之处。想不到这群家伙功夫虽不怎么样,但懂得这一手,倒也还不算太蠢。

伍瑞之扫视茫茫积雪,随即紧盯钟颜一行车马,暗中戒备,静观其变。

风声过耳,吹动钟颜的衣袍,一点落雪被拂至她的面上,脸颊顿时一凉。这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她没来由地心头一颤,停下步子。

她仰面向天,灰蒙蒙的天幕之中,雪羽簌簌而落,轻轻落在她的面上,不过片刻的工夫,便融成了一滴水珠,缓缓滑落。

——“是下雨了么?”

——“嗯……不下了。”

耳边忽响起了昔日之言,钟颜抬手,拂去了脸上那一滴水珠,复又垂首,牵扯了嘴角:骗子。

当很久之后,她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做“男儿有泪不轻弹”之时,她才明白,当日那一滴“落雨”究竟是什么。她才明白,为何他紧紧将她揽在怀里,不让她扭过头。

什么“勾手盖印”,什么承诺约定,全是骗人的。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抛下她,却让她做了一场美梦。梦中的她得他承诺,以为可以抛开所有不开心的事情,与他重回雪原,从此再也不提什么生死恩怨。

然而,梦醒之刻,却再无约定之人,面对她的,只有濮阳家的命债。

那时的她,只以为瑞之不要她了,又见了面色不善的濮阳谨,忍不住大哭。然而,她未曾想到,濮阳谨非但未曾再提起那二十多条性命,还请了夫子教她读书与事理,并将他的武功倾囊相授,成为了她的师父。

有一日,她忍不住问出声,问他为何这么做。毕竟,濮阳谨能原谅阿爹已是难事,又为何会对她这么好?

“我答应了一个人,以我濮阳家的百年基业作担保,承担照顾你的责任。”

那日,濮阳谨的回答,她永生不忘。她猜得到师父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她再不会因想到被瑞之丢下之事而哭闹,只因她明白,自己从未被丢下。

她开始努力学武,比别人努力百倍、千倍,因为她知道,自己要追回失去的十年,就要比别人付出更多才行。待到她学武稍有所成,便四处缉拿盗贼匪类。一为报濮阳家的教导之恩,二为寻那个人,寻找那个言而无信之人……

她垂了眼,望向右手的小指。依稀还能回想起当日勾手盖印的模样,想起他们之间的承诺,想起她傻乎乎地说出一句“瑞之不许黄牛”。

“骗人,”望向自己勾起的小指,她低声叹了一句,“黄牛。”

走在她边上的衙役,隐隐约约听得一句,偏头疑惑望她:“啊?钟姑娘,你说什么?要牛?”

钟颜收回游走的神智,望他淡淡笑了笑,摇首道:“无。”

说罢,她将手收回袖中,再不多想,大步迈出。

车辙压过积雪,发出沉闷的声响。差役们大多将双手拢在袖中取暖,抱怨着这要命的鬼天气,口中吐出的白雾不消片刻,便在雪中消逝。只有钟颜并不搭话,她始终握紧手中的长剑,稳步向前。

她抬眼望了望道边的杉林,却见褐色树干直冲云霄,雪压高枝,既是挺拔,却又是说不出的落寞。没来由的,她多看了两眼,忽见枝头那里黑影一晃,一只黑色飞鸟振翅而起,一声长啼划破寂静天幕,宛若悲鸣。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之间,钟颜只觉眼角银光一闪,刹那间,马长嘶不绝,重重地跪倒在了雪地上!

鲜血洒在白雪之上,染红了一片,触目惊心。钟颜急急迈步,上前审视,却见马匹竟然被割去了四蹄,齐齐斩断!

一时间,众衙役一片哗然。车队不得不停下,众人背对车马,将两箱贡品围在中间,拔刀戒备。

古道之上,四下一片寂然,只有两匹马长嘶不绝,声声悲啼。差役们屏气凝神,十足戒备,然而放眼望去,这雪道之上,莫说是人影,连个鬼影都瞧不见!

钟颜横剑环视四周。就在此时,一名衙役大叫一声,栽倒在地。钟颜急急奔去,见他竟是被齐膝斩去了双腿,疼得抱腿在雪地翻滚,哀嚎不绝。

“地下!”钟颜大声呼喝,提醒同伴注意。与此同时,她拔剑灌注十分气劲,直扫地面积雪。

剑风劲劲,将积雪扬起,飞散一片。就在这漫天雪沫之中,地下骤然窜出几十个脑袋,提刀砍来!

钟颜招式未老,立刻反手变招相击,登时,刀剑相接,发出铿鸣脆响!

她反应极快,可那些衙役却没她的功夫修为。或只是眨眼间的迟滞,便被匪人占了上风,待到衙役们挥刀,已是被动招架。

伍瑞之立于高处,看得一清二楚。这群匪徒共有四十三名,人数虽多,但是武功修为参差不齐,路数也是杂七杂八,说穿了,是一群乌合之众。若论真正交手,钟颜加上这三十名衙役,未必会输给他们。只是因遇伏之故,被对手占了先机,无法扭转战局。

他手执数枚铁蒺藜,正打算暗中出手,放倒几人,以助钟颜他们扭转局势。可他尚未掷出铁蒺藜,便见钟颜挥剑斩断马车绳索,让货箱滚落雪地。

随即,她不与交手之人纠缠,飞身跃起,于空中运气出掌,直直落下,重击货箱!

登时,货箱被这一掌击得深埋雪下,入土三分!

聪明!伍瑞之不由暗暗叫好:这等劣势之下,若匪徒召集数人,推走马车,那差役们既要与敌手过招,又要分神追回贡品,战局是难上加难!钟颜此举,先让货箱沉于雪下,劫匪们挖之不易,差役们便无后顾之忧,可集中精力扫清匪徒。

果然,有几名匪徒分神想自雪地中掘取货箱,如此一来,倒给差役们可趁之机。衙役们不同于山野莽匪,皆是长期正规训练,一旦夺得空档,便以阵法应敌。差役们相互协助,相辅相成,共同退敌,渐渐扳回劣势。

那一头,衙役们对付着武力教弱的匪徒;这一头,钟颜飞身而上,以足轻点,翻身踏上车马顶端。她脚下轻动,掌推袖扬,将先前割断的绳索攥入手中,旋身挥舞,便如长鞭一般,奇袭众敌!

一鞭甩出,重击一名正与差役缠斗的匪徒,直将那人摔出老远,跌入雪堆之中。一鞭再出,涮起雪沫飞扬,积雪之上留出长口。她眼光一转,卷起身后欲偷袭之匪手中的长刀,连带着巧劲,连人带刀将对方摔将出去。

她鞭法娴熟,气劲更是凌厉,一时之间,无人再敢近身。

有她居于高处,纵观八方,协助差役退敌,情势又变!劫匪虽有埋伏之先机,但此时也已被逆转。部分匪徒忙着挖掘货箱,甚至相互争抢起来。而差役们伤亡虽重,但阵法严密,将敌手拦于外围,各个击破。

见那人眉间英气勃发,剑招扎实稳重,片刻工夫又扫倒数名匪人,伍瑞之竟是心中一闷,暗叹一声:濮阳谨果然重诺,这四年来,待她极好。如今的她,已是能独当一面的名捕,再不是当年那个笑着要糖吃的女娃了。

他松开了紧握掌中的铁蒺藜,缓缓将手垂至身侧。或许,他早该放下。她已不是当年那个痴笑着的阿颜,也不再需要他这个见不得光的友人……

思及此处,伍瑞之无奈牵扯了唇角,再度望向那一头的战局:钟颜已占上风,瞬间已重伤了数名匪类,只伤不杀。

心知钟颜能应付一切,伍瑞之又默望了许久,见她飒爽英姿、出手非凡,他终是别开脸去,意欲离开。可就在此时,他瞥见一名先前被钟颜扫倒在地的匪人,与另一人使了个眼色。

那伏地之人骤然跃起,抱住钟颜双腿。钟颜正与众敌缠斗,一时未能躲开。若她以长剑直刺对方天灵,定是能立毙那人,摆脱纠缠。然而她却始终未曾出剑,只是以步法想要甩脱那人。而就在这迟滞的瞬间,面前强敌又至!

钟颜忙出鞭相挡,可对方一掌袭来,却并非意在重伤,而是——

“糟!”眼见那人洒出一把粉末,伍瑞之登时叫糟。他想也不想,出手如电,几枚铁蒺藜同时击出!

然而,纵是他出手再快,那些人早就是先行一步!虽然他的铁蒺藜刺中对方,但那粉末也已洒向钟颜。

她紧闭了双眼,出手去揉,可眼睛热辣辣地疼,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模糊,再不能视物。

伍瑞之见之,一阵揪心:他这蠢人,怎早没想到这一层?!钟颜虽然武功不俗,但她毕竟出道时日短,又天生孩童般的正直,哪里料得到江湖匪类那些下三滥的招数?是他大意,是他大意!

见她眼不能视物,仍是挣扎着听声辨物,始终未放与对手顽抗到底,他胸中气动。心中一阵自责,伍瑞之飞纵相助,跃入战局之内。

钟颜忽闻风声过耳,一样物事破空而过,直击她身后的匪徒,引得一声惨叫,紧接着便是人倒落在雪地上的闷响。这般厉害的暗器功夫,绝非是差役们能做得到的,竟是有高人相助。

她想睁眼去敲,无奈双眼痛得厉害,她忍住剧痛强撑着睁眼,却见隐隐约约之间,一道模糊背影,正与匪徒们交手。

眼里犹遭针刺,她瞧不清楚。她狠狠地闭上眼,眨了眨,就在她强忍着剧痛,想要再度睁眼瞧清对方之时,忽然,一双大掌盖住了她的眉眼。

眼皮上传来微微粗糙的触感,那是对方掌中的薄茧。温暖的热度,在这寒冬之中,蕴得她眼上暖烘烘的,让她经不住涌出泪来。

那人沉默着。

钟颜的嘴唇动了动,或是许久,才开口拼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是……是你么?”

回答她的,只有簌簌落雪之声。

再然后,那双温暖的大掌,渐渐抽离。她忙伸手去抓,可却只能无助地在半空中摸索,寻不着那人的方向。

下一刻,冰凉的雪团被覆在她的眼上。融化的雪水缓解了痛觉,也减缓了药性。她忙睁眼去看,却只见一名差役立于身前:

“钟姑娘,你没事吧?”

她没有回答对方,她只是瞪大眼,放眼望去,想在漫漫雪原上搜寻那个人的身影。

可天地之间,只有落雪成白。

眼上的雪团,融成了水滴,顺着她的脸颊,静静滑下。她仰面望天,天地悠悠,却是良久无语。直至许久许久之后,她垂首,惨然一笑:

“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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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菜花 总版主 水兽 鬼都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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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5 14:11:13 |只看该作者
哎呀,賴爾的心思,我等果然無法測度
不過兩人還是碰面了,阿顏要堅強點,把笨瑞之給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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