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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今生不为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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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7 21:46:1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赖尔 于 2010-11-26 10:23 编辑

今生不为贼
文/ 赖尔



第一章  贼缘

◎                    ◎                  ◎

夜深沉。

暗巷之中,万籁俱寂。明月当空,铺就一地银霜。皎洁月光斜斜地洒在巷口的青石板上,也映出地上一滴暗红色的可疑物事,凝在邻近墙角之处,宛若血迹。

在这寂静的暗夜之中,若是仔细聆听,似是隐隐约约地能听见微弱的喘息声,却又并不真切。忽起一阵夜风,风拂檐角,铜铃轻动,击起清脆的乐声,便将这呼气的声响遮了掩了,让人不禁怀疑,方才所听得的,只不过是风声过耳罢了。

于是,任谁也不知晓,此时此刻,一个黑影正影蜷缩在街巷小道之中。

那是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他藏身于墙壁阴影之下,正靠坐在墙边,将左手握成了拳头,捏得死紧。而他的右手,正覆在右腿膝头,粘稠的液体自指缝中流淌,蜿蜒而下。若非四下一片昏暗,便能看见那猩红的鲜血,以及几可见骨的伤处。

虽伤重如此,他却咬紧了牙关,不发出一声痛呼。先前因为奔跑逃离而紊乱的喘息,也在他的调息之下,渐渐平静下来。然而,他千算万算、百般隐忍,也止不住一声奇异的咕噜声,自他腹中传出——
“咕……”

这一曲“空城计”,让男人因疼痛而皱紧的眉头,更添上了一份恼羞成怒的意味。将拳头捏得更紧,他不由地低咒出声:

“该死的!”

学武十余载,即便学到老学到死,纵是能调息纳气,纵是百忍成金,但偏偏止不住这腹中的声响。原本紧绷的神经,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松懈下来。男人不由地有些泄气。他缓缓地直起身,拖着腿伤沿着墙壁摸索前行。然而胃部空磨的痛楚,几乎快要和腿上的重伤之处一样,让他冷汗直流。

转过小巷街角,忽见星点烛光自一扇窗中透出。那是一个小小的简陋院落,院中一棵梨花树,在月下投映出斑驳树影。而在院落一角的小屋内,竟有炊烟冒出。

对于男人来说,“炊烟”二字便等同于“食物”。他捏紧了拳头,似是颇在心中斗争了一番之后,终究翻身越墙,潜入院中——

他虽身受重伤,可动作却是了无声息。其轻功的高明,由此可见一斑。不过,他的右腿毕竟已是受了重伤,难免碍事。更何况鲜血仍是流淌不止,不可避免地在白墙上留下一条血印。然而此时此刻,他已想不得那么多,当下向那炊烟所在的小屋,无声潜行。

屋内的小桌上,燃着一支蜡烛。烛火轻曳,烛泪点点,在桌上凝成一朵乳白色的花朵。男人就着这摇曳不定的烛光,便看见屋中的灶边,正烧着一个小炉。炉上的蒸气腾腾,瓦罐之中响起滚滚水声,屋中弥散出浓郁的药味儿。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并非炊烟,而是煎药的热气。

登时,心中凉了半截。男人皱起眉头,在心中暗骂。可就在这时,他的眼光瞥见了碗橱中竟然还放着两个馒头。他二话不说,抓了馒头就啃。啃着啃着,却觉心中无比愤懑:

想他疾风是一代神偷,夜盗千家日走百户,是江湖上有名的“盗中君”,谁想到竟然沦落到如此境地——半夜三更来民宅里偷馒头!

大口而用力地咀嚼着口中的馒头,与其说是填饱肚子,不如说是在泄愤一般。只是吃在嘴中吃出了一点血腥味儿——那是他方才捂住伤口的手沾上的血迹。

“蘸酱好吃吗?”

忽然传来软软的声音,让疾风吃了一惊。他循声回头,只见一个少女,正拿着一个水瓢,掀开布帘走入屋中。

疾风大惊。就算他身受重伤,但凭他的修为功夫,一个普通人走近屋子,他绝不可能察觉不出。他敛起眉,危险地眯起眼,打量面前的女娃。

她的五官清秀,可神情之中却显出一脸的稚气。看这女娃体态身形,怎么也该有十五、六岁的模样,可衣着打扮却是与一般少女全然不同。她穿着蓝染的布衫和裤子,头发梳在两边团成了包包,倒像是孩童的打扮。

更让疾风看不明白的是,她正目不斜视地望着他的脸,像是打量,又像是好奇——寻常姑娘家,绝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男人猛瞧。

她忽然向他努努嘴,又问:“蘸酱好吃么?”

“蘸……蘸酱?”疾风敛起眉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奇怪的少女伸出手,向他指了指。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疾风垂下头,正看见被自己捏在手里的、沾了血指印的馒头。

“……”意识到她所指的“蘸酱”是什么,疾风登时气绝:这蠢女究竟是长的什么脑袋?竟然将他的血说成是蘸酱?还问他好不好吃?!

疾风刚想破口大骂,却见她忽又流露出疑惑的神色,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见过偷儿,没见过这么贪吃的偷儿。偷馒头也就罢了,还自带作料。哈,好玩,来去告诉老头儿,让他瞧瞧这么好玩的贼!”

这番话几乎让疾风呕血。想他“盗中君”,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竟给一个女娃说成是“自带作料的偷馒头的贼”!

正当他怒火中烧之时,却见那女娃竟又折回屋内,将手中的水瓢放回了缸里,一边继续喃喃自语:

“好笨好笨,又忘事了。老头儿交代什么来着?放水瓢,然后……对!煎药!”

她“啊”地惊呼一声,赶紧跑向那正烧在炉上的药罐。热气蒸腾之下,她竟直直伸手去拿,登时被烫得一惊,向后退了两步:“对了……布,找布!”

她便又嘟囔着找了块抹布,小心裹住药罐的柄,这才将之从炉上取下,端上了灶台。她舒了一口气,随即才后知后觉地垂头看手:“啊,红了。”

将她这些动作看在眼中,疾风低骂了一声:“竟是个痴的!”

谁料到那女娃娃耳朵竟忒地好使,转过身就望他,疑惑问道:“偷儿,你说谁是痴的?啊,不用说,一定是你了!只有又笨又贪吃的贼,才会带着蘸酱来偷馒头。”

说到最后,她咧嘴一笑,眼睛完成了月牙。

她说的虽是混话,但是疾风也懒得跟她计较。见她的笑靥明媚又天真,他的心中倒生起一些同情来:好端端的一姑娘,竟痴呆至此,也是怪可怜的。

想到这里,他放缓了语气,向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女娃听话地走了过去,蹲在他面前,凝视着坐倒在地的他。疾风刚想说话,诓她两句“不要告诉大人”,却见她直勾勾地望着自己膝上的伤处,忽然打了个寒战,皱起了小脸。

摇曳不定的烛火,映出血肉模糊的伤处,隐约能瞧见白色的骨头。血水在他腿上蜿蜒而下,滴落在灰暗的地面上,沁入土中。那女娃娃盯着伤处,小脸越瞧越皱,似是遇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一般。疾风只道她是被这伤口吓着了,出言安慰:“别瞧了,没啥。”

小女娃的眼光不离,喃喃道:“流血了。”

疾风登时无语,原来这家伙还知道什么是“血”,方才却胡扯什么蘸酱。若不是看她的情形真的是个傻的,他险些要以为是她诓他。

女娃似乎又想了半晌,突然伸出小手,重重地向疾风的膝头撞去:“捂住!不让流。”

她这一掌出得又快又重,直击疾风膝头的伤处,疼得简直如同剜心一般,让他差点忍不住痛呼出声。

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将这一声痛吼给咽进了肚里。下一刻,他大力地拍开她的手,张口就骂:“操!你……”

骂声刚出口,却见她小小的眉头都皱在了一起,那一双软软的手又偏执地覆了上来。似是这世间上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一般,她倔强地想要捂住那血流不止的伤处,嘟嘟囔囔说着什么,却听不真切。

钻心的疼痛让疾风捏紧了拳头,可对方认真的神色,却让他没能再度大骂出声。他看见在她白嫩嫩的小手上,那先前被他打出的红印子,于烛光下清晰可见。他强忍住痛感,莫名地,没有再次拍开她。

渐渐地,血水从她的指缝中渗出,红与白的映衬异常鲜明。她急得似是快要哭了,满是与年龄不符的稚气神色中,透露出混合着急切、担心与害怕的意味来。

“莫哭了,松手,”见她不做声,他耐住性子添了一个字,“乖。”

疾风觉得自己肯定是哪根筋搭错了:明明痛得简直想杀人,但是看见这个痴痴傻傻的女娃娃眼角飞红的模样,他竟然反而出言哄起她来。

说实话,他的面目生得偏凶——剑眉生得浓密且上挑,与“温和”二字沾不上边。更何况儿时顽皮,曾更在额间磕过一道竖口,使得他从此在眉间显出解不开的结,更显得凶相。

再加上他性子又急,想他一江湖草莽,何时在乎什么“礼仪”?他那一脸凶悍,配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怎么看都让人觉之狰狞。可此刻,就是这样显得狰狞的他,却忙不迭地安抚着面前的痴女,神情动作与平日的模样,几乎背道而驰,让人不禁觉之好笑。

他疾风,自从闯出“盗中君”的名头,踏上这江湖,便走进了一条血雨腥风的江湖路。学武十余载,他只懂踏雪无声、挥剑杀敌,何时懂得去安慰他人?从没有安抚孩子的经验,他手忙脚乱地拍在女娃的肩头,却又觉得不妥——她虽是痴儿,小孩子心性,可身形模样都已是少女。

伸出在空中的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看着女娃娃飞红了眼角,撅起嘴冲他的伤处直吹气,似乎这样便能使他不痛一般。疾风暗暗骂了一句,又捏紧了拳头。

“丫头,”他勒令自己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话,可平日里说话粗鲁惯了,一开口还是有些冲,“放手。”

女娃固执地摇了摇头。

他咬牙,半哄着说出他从不曾使用的字:“乖,听话,放手。”

这一招对她似乎有用。她犹豫着松开手,一双白嫩而纤长的手中,已满是鲜血。她望了望,忽然想到了什么,伸出两个食指,比划在他的眼前:

“痛痛——”她拉长语音,忽分开相交的食指,“飞!”

疾风再度无语:这家伙竟然拿应付小孩子的手法对付他?!当他也是弱智么?

心中的这般郁闷,在她的面前,却已无力吐槽。他无可奈何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也不管手中的血迹沾上了她的发丝。

女娃转了转明亮的黑眼珠,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蹭——”地站了起来。疾风一愣,还来不急说话,就见小姑娘扯着嗓子回头吼了起来:

“老头儿!老头儿!”

糟!疾风下意识地跳起来,想去捂住她的嘴巴。可由于腿上的伤势,这个动作又被痛觉生生地制止了。他在心中将这痴呆女娃骂了个千遍万遍,苦于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狠狠地瞪向对方:

奶奶的!他一代盗中君,纵横江湖也有几个年头,竟然被逮了个现行,还是栽在这痴呆女娃的手里!

气得喉头一甜。就在疾风差点要吐血的时候,却听见远处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带着浓浓化不开的笑意:

“怎么了?又遇见老鼠了?”

话音未落,人已走进厨房。来人掀开布帘,见着面前的景象,骤然一愣。可只眨眼的工夫,那人竟然扬起唇角,淡淡地笑开来:

“哈,还真是好大一只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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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风本以为女娃口中的“老头儿”,怎么也得七老八十了才对,可谁知,走进门中的人,却是一个俊秀青年。他身着一袭青衫,眼带笑意。疾风虽读的书不多,可见这人的身形样貌、神态举止,却忽忆起一个词儿来:“君子如玉”。

女娃娃见了他,急急地扑了过去,摇着他的手臂,急道:“老头儿,治他,治他!”

这动作在疾风眼中,怎么看怎么扎眼:妈的!什么君子如玉,这一大男人带着十几岁的姑娘,拉拉扯扯的,算是个什么东西?!看人姑娘傻乎乎缺根筋,就可以随便欺负么?!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皱紧眉头,再加上额间那道伤痕,当真是额前成“川”了。

那青年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竟笑了笑。随即,他慢慢地伸手将女娃紧握不放的双手放了下去,轻声道:“阿颜,去拿我的药箱来。”

换作“阿颜”的痴女,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拔腿便向主屋奔去。见她疾奔,那青年冲她的背影念叨了一句“小心别踩到我的药!”,可话音未落,便听那边传来一声“哎呀”的低呼。

青年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转过身回望疾风。见他面色不善,又是伤重血流,那青年却不惊、不惧,只是淡淡笑了笑:

“阁下在这三更半夜造访,想必不仅仅是为了小小馒头吧?”说着,他还指了指被放在一边的碗碟,以及沾了泥血手印的馒头。

这句话让疾风无从回答:说句大实话,他的确是冲着馒头来的。但是这么直白的答案,让他一代神偷的面子往哪里搁?他只能皱眉,从鼻孔里重重地“哼”出一声来。

青年垂下眼,若有所思,随即又抬首笑道:“我说,夜走千家、日盗百户的‘盗中君’光临舍下,真正是这边的荣幸……”

疾风一惊:这乡野郎中竟能看穿他的来历,那便绝非寻常百姓了。再思及先前那女娃走路无声的功力,这一次,他已不会将之视为自己伤重时的幻觉或巧合。他微微眯起眼,故作高深莫测的模样,斜眼睨向对方:“是老子,那又如何?”

“所谓‘明人不说暗话’,”青年敛起笑容,冷眼望他,“这般苦肉计,只能骗骗无知孩童,莫在这里显摆了。在下这条命,不是你能盗得走的!”

竟涉及到性命攸关,疾风于心中暗做盘算,却并不在他后半句上纠结,而是冷哼一声:“哼,‘无知孩童’?就算她天生痴呆,你又怎能对一年轻姑娘上下其手?欺负她不懂事么?”

青年闻言一愣,忽又笑出声来。先前望他那满眼阴霾的神色,此时全然褪去,又再度换成了浅浅笑意。他笑着缓缓摇头:“哈,是我多心。若他有意取我性命,又怎会派你来?他该知,一个小小的偷儿,还难不住我。”

这句话再度让疾风气结:妈的!这家伙是说他功夫差么?虽是怒火中烧,恨不得想上去揍人,让这文弱书生一般的家伙,看看谁更厉害!可是,他的理智却又让他暗中忍住,只在心中盘算:方才究竟是哪一句露了馅儿,让他察觉出自己并非是来取他性命?

左思右想却也想不出结论,疾风骂骂咧咧了两句:这小的痴呆也就罢了,这大的也是个疯癫,见了人非说是来杀他的,简直是疯子还外加自作多情——谁有工夫去取他性命?当他是个二两五啊?

疾风斜了对方一个白眼,再不说话。片刻之后,那名叫“阿颜”的女娃已经拎了药箱奔进屋里。她双手捧着箱子递给那青年,随即便乖乖巧巧地蹲在了疾风的身边,瞪大了水灵灵的眼睛,看着青年为他治伤。

青年也再不啰嗦,挽起袖子,出手如电,立封疾风腿部诸穴。他下手又快又狠,疼得疾风眼角一抽,旋即又要紧牙关,不声不响。

然而,这般硬气的做派,却被女娃娃一语道破。

“老头儿,他疼!”一直望着他的阿颜,见他眼角抽动,立刻大声说道。

咬紧牙关不吭声的疾风,听她这句,顿时泄了气。立觉尴尬的他,恨不能抓过她让她莫要多嘴。

那青年抬眼看了看他的神色,浅浅一笑,只是那笑容似乎不怀好意。疾风心中警铃大作,果然,下一刻,那人掏出药瓶,将白色的粉末洒在他的伤处。

“啊!”他禁不住大吼出声,吼得脸赤红。

那绝非普通伤药。当药粉洒上去的时候,简直像是有千万根针,一一在他的伤口上扎,从肉里狠狠扎向骨。所谓“彻骨”,不过如此。

“哈,不是够硬气么?这样便忍不住了?”

面对他的讥讽,疾风破口大骂:“娘的!你这庸医,到底是治人还是杀人?”

“怎么?”青年眯眼笑道,“既然是有求于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我给你医,你还这般挑剔,真正是不知好歹。”

疾风冷哼一声,斜眼睨他:“老子何时求你治了?你哪只耳朵听见我求你了,啊?!你爱看不看,老子我死在哪里,也不求你这怂人!干你屁事!”

他还没骂完,忽被一双软软小手捂住了嘴。只见阿颜撅起了嘴,狠狠瞪他:“不许骂人,不许欺负老头儿!”

疾风伸手,拉开她掩嘴的五指:“喂,究竟是谁在欺负人啊?你没见他下手有多狠么?”

阿颜露出了微微困惑的神色,歪着脑袋看他,又望望那青年:“老头儿,你轻点,他疼。”

说着,她又蹲下身子,冲他的伤处轻轻地吹起气来。一口一口,认认真真地吹气。

那青年见阿颜的动作,登时怔住。他挑了挑眉,似是有些惊讶。

然而,疾风没有看见他的表情,他只是默默地望着那个忙着吹气的傻姑娘。见她认真的动作,他有些发懵。先前握住她的手还未放开,掌心中传来柔软又温暖的触感。他不明白,这个痴呆女娃为何要这样帮他——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帮倒忙,让他恨不得狠狠敲敲她的笨脑袋。

自从他那个二百五的师父归了天,已经很久没有人再管过他的死活。行走江湖,过得便是刀口上的日子。若今日再多几个追兵,或许他便会全身插满刀窟窿,明儿个再给挂在城门上暴尸示众。何时,又有谁在意过他疼不疼?

胸中气海翻腾,喉头又是一甜。疾风硬生生地将满口的血腥味咽了下去,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指尖相握之处,传来温暖的热度。见她那与年龄丝毫不符的童稚动作,他眉间一紧:痴儿,竟是个痴儿。

就在这段工夫,那青年已经为疾风裹好了伤口。他直起身,背起药箱,出言唤她:“阿颜,去睡了。”

“睡?!”疾风的声调怪异地拔高:难不成这庸医和这傻女同住同睡?娘的!他就说读书的没一个好东西,道貌岸然!

瞧他一脸愤愤、恨不得要砍人的眼神,青年笑了笑,猜出了他满脑子的龌龊想法:“哈,我说这位愤愤不平的贼,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推而广之,淫者自然见淫了。哎呀,我说,这个还真符合你这一行啊。”

疾风自然明白,他被对方骂作了“淫贼”。可心中虽是气愤,但一想到对方之言,表示是自己多心想歪,却又觉得怒气消去了大半。

见他不答话,青年又唤:“阿颜,走了。”

那女娃娃却摇了摇头,面上流露出苦恼的神色:“阿颜不走。他疼,阿颜陪他。”

青年又是挑眉。这一次,疾风可没放过他面上的惊讶之色:他在惊讶什么?是因为这傻女不听他的话?

这个问题,疾风自然得不出结论。他只是于心中平白升起一种痛快。他伸手揉了揉阿颜的脑袋,一面给了那青年一个白眼,挑衅味儿极浓。

那青年看在眼里,只是笑笑,随即转而向阿颜叮嘱:“随你高兴。只是若是他不老实,你尽管冲他那条伤腿猛踹便是。那他下半辈子,怕是离不开拐棍了。”

最后一句,是冲疾风所说。疾风冷哼,毫不客气地回击:“先前还说什么淫者见淫,只有你这兽医的禽兽脑袋,才会对这傻女下手吧!”

谁知青年不怒反笑:“哈,没错,在下也的确做过兽医。”

说着,他眼底带笑,露骨地将疾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疾风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言,竟将自己骂进去了,真恨不得能咬断那条笨舌头!

见他面红耳赤,那青年大笑出声,步出了厨房,只留下阿颜仍然蹲在疾风的身边,用那双亮晶晶的眼凝望着他:

“痛不痛?”

疾风摇头。他刚想出言,让她安心去睡,却听她又开了口:

“那……”女娃思考了很久,才歪着脑袋想明白一样,“饿不饿?”

这倒的确有点。方才那一个馒头,哪里填得饱他的肚子?面对呆呆傻傻却又让他窝心的她,疾风也不客气:“饿。”

阿颜立刻跳将起来,替他将那剩下的馒头全数端来。走到一半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奔去打开了厨房柜子,掏出一个瓷瓶。她拿着勺子狠狠舀了两勺,浇在馒头上,这才又端着碗碟走到他身边蹲下:

“酱汁,好吃的!”

疾风一看,乐了。也不知那是什么酱汁,红稠稠的一片,的确挺像是血迹,难怪这傻女先前认错。

原先因她把血说成蘸酱而产生的怒气,此刻尽数化解。见她忽闪着大眼,冲他嘟囔着“很好吃”,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那极是期盼的神气,让疾风只觉得心中一暖。他想也不想,张嘴就是一大口咬下去——

刹那间,天崩地裂!

强烈的刺激差点让他跳起来,整个舌头像是火烧一般,再不像是属于自己的。疾风直咳,连一个“水”字都说不出来,只能透过被辣出眼泪的迷蒙水雾,狠狠地瞪向对方:

这傻女,根本是专门来克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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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心有千千结


◎                    ◎                  ◎

鸡已鸣。露珠打上院中药草,为那绿叶平添一点晶莹,当真是青翠欲滴。晨曦微露,映照上院角那一棵梨花树,白色的小花缀满枝头,风轻扬,便洋洋洒洒飘落而下。

阿颜坐在门槛上,将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两手托着下巴,瞪大了眼望向那雪羽飘零的梨花树。初春的风袭在面上,带着微微的寒意,让她皱了皱鼻头,禁不住“阿嚏”一声。

头重重一点,她一个喷嚏打出去,却又意识到了什么,忙伸出双手,赶紧捣住嘴巴。可这喷嚏声早已发出,又哪里是她追得回来的?

她懊恼地晃了晃脑袋,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望向那个睡在柴垛上的男人。她转头的动作又轻又缓,还有些偷偷摸摸的意味,倒像是偷了糖吃又怕被大人发现的孩童,贼头贼脑地偷看着。

疾风睁开眼,正对上这一幕:那满脸稚气的少女,正维持着双手捂嘴的动作,坐在门槛上转头望他,生怕被他发现了似的。晨曦将她有些凌乱的碎发,映成了金色,也在她的周身映出淡淡的光芒,衬出门外漫天飞舞的小小梨花。

一时之间,疾风有些发怔,尤其是当他看见,那痴痴呆呆的女娃娃见到他醒来之时,懊恼地握紧拳头捶了捶自己的脑袋,似是在抱怨自己先前打喷嚏一般。那一刹那,心底有什么地方,似是涌出了温暖的热流。他不自觉地咧开嘴角,冲她招了招手。

阿颜听话地走过来,坐在他身边的柴堆上,黑亮亮的眼珠子转啊转的:“吵醒你了。”

她的说法并非在疑问,而是在陈述。疾风伸手摸摸她的后脑勺:“没事。”

阿颜盯着他,脸上微微露出苦恼的意味来,自言自语道:“老头儿说,早上见人要问好,可是他怪怪的,怎么问好……”

疾风明白,她所谓的“怪怪的”,是指不知道他的名字——能理解她那前言不搭后语的说法,这一点,让他自己也觉得惊奇。

果然,下一刻,她抬起脸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偷儿,你叫什么名?”

他有些气闷:好歹他也是江湖上成名的“盗中君”,怎被她说成是普通蟊贼?可他亦是明白,她这呆头呆脑的孩子心性,又哪里懂得什么江湖名气?他也咽下心中这口闷气,放弃了向她解释:

“你唤我‘疾风’便好。”

女娃的脸上漾起笑容来:“风风,早。”

这一声软绵绵的“风风”让疾风彻底崩溃。这样孩子气的叫法,直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暗暗骂了个脏字,他真恨不能将这傻女抓过来摇一摇,看她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他原本就不是有耐心的人,若不是看这家伙神智痴傻,怪可怜的,他又怎会耐着性子与她好言好语?

见他不搭话,阿颜伸出手扳正他的脸,执着地重复这那个让疾风不爽的称呼。他有心骂她、让她闭嘴,可对上那张单纯而稚气的笑脸,脏话便又憋在肚子里,再也说不出口了。他深深吸了两口气,勒令自己不与这傻女计较,放缓了口气:

“笨娃儿,谁许你这么喊我?”

阿颜露出疑惑的神情来:“不是‘风风’,那是什么?老头儿说了,名字就是让别人唤的。”

原来这傻女真以为他姓“疾”名“风”。他不免有些好笑:“谁告诉你‘疾风’是我的名字?那只是行走江湖的绰号。”

见她不明所以,傻傻地望着他,显然是听不明白,疾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想骂她笨,却又说不出重话,只能暗叹这次真是栽在痴呆女娃的手上。望向那清秀却又疑惑的小脸,他皱起眉,语气虽是不善,但声音却又是轻柔:

“笨娃儿,听好了。老子我姓‘伍’,名唤‘瑞之’。叫一声‘伍哥哥’来听。”

说到最后,话语之中又多了些哄骗的味道。可这一次的阿颜却不听话,她微偏了头,喃喃地念叨着“瑞之”:

“瑞之……瑞之……”像是初学会一个新词儿,她念了数遍,忽然抬起眼来仰头望他,甜甜笑道,“‘瑞之’好听!”

见她面上漾起明媚笑容,似是孩童献宝那般,用轻柔的声音一遍遍地唤着他的名,疾风忽觉心中一动。怅然,混杂着微酸的情绪,将他的胸膛撑得满当当的。他忍不住一声叹息,却叹不尽胸中盈盈满满的憋屈。

已有十余载,没人唤过他的名。自从那老鬼死后,便再没有人揉着他的脑袋唤他一声“瑞之”。

这些年来,他靠老鬼教他的技艺行走江湖,渐渐闯出了一番名堂。人只道他有来无影去无踪的好功夫,便唤他“疾风”。能得到这个绰号,他也甚是得意。久而久之,他的真名,倒许久没有人再唤过了。

屋外清风起,漾动一树梨花,仿若雪羽轻落,寂静无声。疾风怔怔地望着屋外的景致,雪白的梨花,渐渐幻化成漫天的落雪,纷纷扬扬,铺就一地银白——

他记得,在那茫茫雪原上,只有一株枯木,在银装素裹的天地之间,透露出一点刺眼的黑色。那老鬼发了疯似的,在雪地里挖。他也不知道用剑,只是用两只冻得青紫的手,掘向深埋在雪中的树根。

向来一幅拽样儿的老家伙,却毫无形象地让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他跟着老鬼近十五年,从没见过他那般邋遢的模样。他想去帮忙,却被老鬼挥臂推开。他眼睁睁地瞧着老家伙额角的鲜血,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染红了他银白的鬓角,再顺着滴落于雪地之上,绽开刺目的红点。老鬼边挖边嚎,边嚎边笑,终于掘出了一个黑坛子。

拍开封泥,醇厚浓郁的酒香飘散在落雪无声的天地之间。他看着老鬼大哭大笑,狼狈不堪地将似是尘封了十几年的烈酒,灌进嘴里。不知哭的笑的,他的手直抖,倒将大半的佳酿喂了衣衫,浸湿了胸前的衣襟。

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明白那日老鬼为何会哭嚎畅饮,又笑声震天。他只知,他伸手一次次地去扶,皆给老鬼拍开。最终,那老家伙竟是醉死,重重地倒了下去,震得枯枝上的落雪,簌簌而落。

自此之后,世间就再无会唤他“瑞之”的人了。

尘封已久的往事,让疾风出神。直到阿颜摇着他的手臂,他才看清,原来屋外一地纯白,并非落雪,而是落花。他收回了视线,转而望向那个正皱着小小的眉头,将一脸担忧写在面上的痴傻女娃。

“瑞之?”

她软软的声音带着疑惑,轻声呼唤他的名字,似是奇怪他的出神,又似是在抱怨他不搭理她。

胸中气闷,心头一颤。疾风反手扣住她柔软又白皙的手,牢牢握在掌中。十多个寒暑,他独自前行。直至今日,唯有这个痴儿,唯有这个痴儿……

阿颜不明白他为何盯着她瞧,只觉得手骨被他捏得生疼,于是不满地皱了眉头,想要挥开他的手。可疾风的手劲极大,岂是她能挣脱的?并不聪明的她,晃了晃脑袋,却也转不出一个拍开他的办法。

眼见阿颜的面容上露出生气的意味来,疾风这才察觉自己失态,赶忙丢开了手。只见她细嫩的小手上,已被他握出了红色的指印。她不高兴地甩了甩双手,微微撅起嘴望他,眼神里似有控诉一般。

就算是在被人砍了十七、八刀不知是不是就此死在荒野上的时候,他也从没有这么心虚过。他狼狈地想要哄她,却缺乏哄人的技巧,只能拍拍她的肩膀,让她莫生气。

“疼,”她红着眼看他,将一双手伸到他的面前,“瑞之吹吹。”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摆起这样委屈的表情,显得不合时宜。若在平时,疾风定是极厌烦这样矫情的女人。然而,面前的傻女却不同。

他知她孩子心性,知她痴痴傻傻,知她脑力有残缺,心中竟没来由地升起一种疼惜来。

她固执地将小手摊在他的面前,似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疾风怔了怔,终究是不忍心违了这弱智女娃的心意,凑近她的手,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咳!”门外突然响起咳嗽声。

疾风立刻转头,只见那青年医师正站在那里。面上一红,恼羞成怒的疾风张口就骂:“妈的,你这庸医,不知道敲门啊?!无声无息装鬼啊?!”

那青年不怒反笑:“喂喂,我说阁下,这里好像是我家嗳。”

“……”疾风一时气结。他的确是寄人篱下没错,更何况,昨夜若非这青年相助,他这条腿定是要废了。

见他无言以对,青年笑了笑,轻声唤了一句“阿颜”。女娃立刻跳到他的身边,挽住他的胳膊,笑眯眯地唤:“老头儿。”

这个动作让疾风不悦地眯起眼,忍不住重重地“哼”出一声来。

青年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淡淡一笑。随即,他掏出一个瓷瓶,向阿颜笑道:“张手。”

阿颜依言照做。青年将两枚黑色药丸倒至她的手心。阿颜苦着一张脸,盯着手心里的药丸,最终却还是一仰脖子将之吞了下去。

“乖。”青年赞她一句,随后转而望向疾风:

“看在我家阿颜的面子上,这段日子,你便在这里养伤好了。”

疾风又是重重一哼,斜他一眼:“你当老子稀罕?”

话音刚落,就见阿颜欢天喜地地奔了过来,搂住他的胳膊摇晃着,笑吟吟“瑞之,瑞之”地唤他的名。

要走的话是再也说不出口了,可疾风的嘴却是硬的。他冷哼:“看在笨丫头的份上,老子就委屈委屈,在你这寒酸地方住上两天。”

青年并不生气,只是笑了笑:“乡野郎中,杜伯钦。”

疾风当然明白对方的自报家门或许并非实情,正如同他绝非是普通的乡野郎中。他连拳也不抱,只是冷冷应了一声:“老子疾风。”

他刚说完,阿颜又笑眯眯地唤他一声:“饿,瑞之,吃饭!”

杜伯钦闻言大笑出声,惹得疾风烫了耳根,狠狠瞪她一眼:这蠢丫头,又拆他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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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菜花 总版主 水兽 鬼都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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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8 11:09:02 |只看该作者
哈哈哈~~~原來是辣椒醬汁~~~
好久沒看到賴爾的文了,還真是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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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9 10:15:20 |只看该作者
藍月 发表于 2010-11-8 11:09
哈哈哈~~~原來是辣椒醬汁~~~
好久沒看到賴爾的文了,還真是想念~~

多谢蓝月=3=
很久没来贴了,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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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兽 鬼都陰者 凡尘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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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9 10:16:45 |只看该作者
◎                    ◎                  ◎


小镇上的日子不比城里繁华忙碌,更不比江湖上步步惊心。镇子里的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简直是清闲得紧。原本是个夜猫子的疾风,不过住了十日,便觉得闲得全身不自在,似是骨头眼儿里都懒散下来。

每天睡醒了,便见那傻傻的小丫头张罗着白粥和馒头。等吃饱了,便只能干坐着——他那条腿儿这德行,想不坐着也不行。

他也曾想拄着拐杖出门遛遛弯,却被杜伯钦淡淡一笑:“请便,尽量,随您乐意。只是到时候残废了,莫要说是我医术不精。”

被对方这么一堵,疾风也只有冷哼一声,打消了外出的念头。他虽然嘴上并不待见那姓“杜”的,但是他却也是个恩怨分明之人。他当然明白自个儿的腿伤全靠杜伯钦医治,否则定要落下病根,说不准就是个残废的命。

疾风嘴上虽从不说,心里却是存着感激,暗暗打定了主意:将来定要还了他这份人情。

总而言之,这短短十日,却差点将疾风憋出了病来。幸好有个阿颜,成天乐呵呵地跟着他转,“瑞之、瑞之”的不离口,算是这些日子来他唯一的乐趣了。

瞧得久了,才察觉这个傻丫头,真是痴得可怕。行为举止,简直就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一般。更要命的是,她还记不住事。那姓杜的先前叮嘱的事儿,她一转身便能给忘得个干干净净,只能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儿,于是便伸手敲着脑袋拼命去想,却也怎么想不出。

每每看见她那困惑的神情,疾风就觉得心里有点酸。是,看她犯傻是他唯一的乐子,但是一想到好好的一姑娘,竟是痴儿,又觉得可怜得紧。真不知道老天怎么狠得下心,让她得了这种毛病。

“好了好了,别捶了,再捶就更傻了!”见她又在捶脑袋,疾风赶紧伸手拉住她,制止她自虐的动作。
听他说她“傻”,阿颜有些委屈地抱怨:“阿颜不傻,我只是记不住了……”

说着,她又要抬手敲头。疾风忙摁住她的两只胳膊,敛眉道:“记不住什么?记不住刚才杜伯钦让你做什么?”

“嗯,”阿颜乖巧地点了点头,“老头儿刚才说……刚才说……”

嘀咕了半天“说”字,却又说不下去了。疾风看着心疼,没好气地冲了一句:“说屁!有什么事儿那姓‘杜’的自己不会做?非要折腾你?别理他!”

阿颜固执地摇了摇头:“老头儿说的,阿颜得听。”

这一句,听得他心头没来由地一阵不爽:“他说的得听,我说的就不用听了?”

话刚出口,疾风就后悔了:这话怎么听怎么有种怪味儿。他重重地咳嗽一声,露骨地转移了话题:“我渴,替我拿点水。”

阿颜毕竟是傻,被他这么一忽悠,立刻就奔出去提茶壶。正奔到一半,看见地上被她踩倒的草药,她“哎呀”一声,赶忙蹲下去,用手将土拨开,又将那小小的草药苗儿,向土里插了插。

折腾了好半天,才让那原本软蔫了的小苗儿力了起来。素净的小脸上,漾起明媚的笑容来,她转身冲依在门边的疾风挥手:

“瑞之,瑞之,我记起来了!老头儿让我整草药呢!”

这一头的她,是兴高采烈的模样,兴奋的笑容漾了满脸。而这一头的他,却是黑沉着一张脸,皱着眉头瞪着她猛瞧,恨不得将人抓来狠狠打一顿。

他这一张黑脸,就连不懂得察言观色的阿颜,也能瞧出些不对劲儿来。笑容凝在她的面上,她轻声问:“瑞之,你不高兴吗?”

废话!高兴才有鬼!这蠢丫头,记起了姓“杜”的吩咐,却把他的交代忘了个一干二净!

疾风不爽地磨牙,但终究没将这番心声说出口,只是狠瞪了她一眼,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回屋里,拖着坏腿坐回凳子上。

阿颜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间生了气,一双沾着泥的手也来不急擦擦,便急急地奔进屋里来:“瑞之瑞之,你怎么了?腿又疼了么?”

说着,她绕到他的身前,晃着他的胳膊问。

见她的面容上满是着急的神色,原本还想装个拽样儿的疾风,却终是说不出狠话。一垂眼,便见自己的衣袖上给这傻丫头蹭了满袖子的泥,他又好气又好笑,故意装作恶狠狠的模样:

“把手伸出来!”

阿颜下意识地畏缩了一下,偷偷瞄着他的脸色,慢慢地伸出手来。疾风高举右手,作势要打。阿颜吓得赶紧闭起眼,可等了半天,也等不着落在手心上的板子。

下一刻,温暖而粗糙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再然后,便是湿布的冰凉触感。

阿颜偷偷地将眼眯成一条小缝儿,偷瞄他。只见那人皱着眉头,正抓着随手从灶台上拿来的抹布,替她擦起手上的泥巴来。

先前的胆怯一扫而空,她瞪大了眼,笑嘻嘻地看着他。疾风被她盯得不自在,又是恶言恶语:“笑屁啊笑!”

语气虽臭,却已经吓不倒阿颜。她干脆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的板凳上,将一双手凑近他的面前:

“瑞之好!老头儿不好!”

“哦?为什么?”他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漫不经心地应声。这蠢丫头玩得连指甲缝里都是泥巴,他还得给她挑出来。

“老头儿好久好久都不帮阿颜擦手了!”

疾风挑眉:“好久?”

“是啊,”阿颜忙不迭地点头,“好久好久了,还是阿颜好小的时候,老头儿带阿颜来这里玩,还帮阿颜擦手。”

疾风怔了怔:凭这痴儿的记忆力,他对那个“好久好久”不报什么精准的希望。但是光听她那句话,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寻常:听她之言,是杜伯钦将她带来此处的?那她的生父生母呢?他与她似乎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他也并非从小将她带大。

“喂,笨丫头,你家老头儿带你多久了?”

阿颜想了想,又望着他摇了摇头:“阿颜不记得了。”

疾风挑眉。片刻后,他换了一个问法:“那你知道你今年几岁么?”

她从他的手掌中挣脱,翘起拇指和小指,在他面前比了一个“六”的数字,笑眯眯地说:“阿颜今年六岁了!”

果然,这笨丫头脑中有疾,还只当自己是六岁孩童。

疾风伸手将她比划“六”字的手摁下,攥在掌中:“那你记不记得,你家老头儿几岁带你来这里的?”

“六岁啊!”阿颜笑道。

是六岁才出鬼,否则那个“好久好久”又从何而来?疾风皱了眉头:“那你总该记得,过了几个年吧?过年很热闹的,会放鞭炮……”

他故意诓她的话,阿颜立刻被他勾起了回忆,她猛点头说:“是呢是呢!每年过年都好热闹的!我数数,一,二,三……”

她当真扳着指头数了起来,直数到了“十”,才将双手手掌打开,在他面前晃:“有十年哦!”

疾风又敛眉:“那你可记得,老头儿是你什么人?”

这个问法让阿颜疑惑地外头:“老头儿就是老头儿啊!”

“他不是你爹?”见她摇头,疾风又问,“不是你师父?”

阿颜晃晃脑袋:“不是爹,也不是师父。老头儿就是老头儿,他不许我叫他‘爹’,不许我‘师父’,也不许我叫他‘阿叔’。老头儿说了,我一辈子把他当老头儿就好了!”

莫名地,疾风觉得这件事不那么简单,那杜伯钦待人处事,甚是奇怪。但他又有些佩服杜伯钦:那家伙,孤身带着一个脑痴的娃娃十年,一直为她治这怪病,却又避嫌地让她唤他“老头儿”——这是故意拉开了辈分。但让他想不通的是,既然要避嫌,收她为徒不是更好,为何要用“老头儿”这样称不上尊称的怪喊法?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疾风决定暂且忽视这个问题:废话,他又不是那样的怪胎,哪里能想得出姓“杜”的在发什么疯?

就在他回过神,垂眼继续为这蠢丫头擦泥的时候,却听院门被人猛地敲响了——

“开门开门!快开门!我等奉命搜查朝廷要犯!”

是捕快!

疾风神色一凛。他身前的阿颜转身就想过去开门,却被疾风一把扯住,不让她动。

那一头,听见声响的杜伯钦,也急急从大屋走出。透过敞开的屋门,他向疾风使了一个眼色,以三指冲柴堆出比划了一下,又做了一个向下的动作。

疾风一怔,随即会过意来。他立刻扯着阿颜,将人拖向柴堆所在。他向里数了三根柴垛,当机立断地踢开那第三根劈了一半的柴垛。登时,脚下一空,整个人连同怀里被他拉住的阿颜,一起跌进了地底。

瞬间,头顶的盖板又盖了回去,四周登时陷入一片黑暗。阿颜刚“啊”了一声,便被疾风一把捂住了嘴,让她再不能言。

地底空间狭小,他几乎伸不开手脚,只能将她搂在怀中。再加上一手捂住她的嘴,她整个人几乎被他圈在手脚之中。这姿势着实太过亲密了些。疾风只觉耳根有些发烫,不由暗暗骂了自个儿一句。

地底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疾风的武功修为本就不弱,再加上这里距离地面也不过几尺,是以外面的对话,都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只听杜伯钦开了院门,与捕快们寒暄了两句,皆是用的寻常礼数之言。那捕快似是见他态度好,说话也放缓了一些:

“杜大夫,打扰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哪里,应该的,”杜伯钦笑道,“差爷们不妨来搜就是,只要不踩着院里的草药就行。”

紧接着,便是足音阵阵。疾风听得出,捕快共有五人,其中四个在里屋外物私下搜寻了一番,为首的那个却还站在院门进口,与杜伯钦唠嗑闲扯:

“耶?你家傻姑娘不在么?”

杜伯钦淡淡笑道:“方才知会她去买些东西,尚未回来。”

捕快“哦”了一声,并未在意:“你让她小心点儿,最近出了个江洋大盗,盗了进贡的宝贝!听上面说,那人逃到咱们镇子就没了影儿……唉,娘的,惹什么不好非逃咱们镇子惹事。杜大夫,您也悠着点,晚上关好门户。那些个走江湖的,各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

捕快的叮咛还算是诚恳,杜伯钦笑着应声:“您说得对,在下自会小心。也劳烦诸位差爷了。”

四名奉命搜人的衙役,左右看了看,没瞧出什么端倪。其中一人也曾走进厨房,那脚步就响在疾风的头顶上,停留了片刻。

刹那之间,疾风的脑子里盘算了无数可能。方才坠得太快,他也没来得及瞧清地面上的伪装是不是够到位。若要真被这捕快瞧出问题……

他眯起眼,一手摸上了插在靴子里的匕首。若真被发现,凭他的功夫,秒杀一小小捕快,不在话下。只是若他这么做,势必连累了阿颜和杜伯钦。

正当他屏息凝神,握紧手中的匕首,严正以待之时,却听头顶上的脚步声,却又向院中走去了。

再然后,便是四名差役向那捕头回报:“头儿,没发现。”

“走,下一家,继续搜!”那捕头一面招呼手下,一面冲杜伯钦告辞,“杜大夫,打扰了。”

杜伯钦笑着应了声“应该”,待到衙役们走远了,才关上了院门。

疾风只听杜伯钦走入厨房,不多时,石板移开,光亮透入了地下,刺得他睁不开眼。杜伯钦背着光,因此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阿颜却是从他怀里跳了出去,拍着手道:“老头儿老头儿,这是做什么?好好玩!”

她并不能理解先前所发生之事,只觉得躲到地下甚是有趣,好像是在与人“捉迷藏”一般。杜伯钦望她笑了笑:“好玩么?好玩下次再带你玩。”

“嗯!”阿颜被这承诺逗乐,重重地点头,似是玩得还不过瘾。

杜伯钦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乖,去帮我煎药。疾风,你跟我来。”

疾风自然明白,杜伯钦将阿颜支开,是有事与他商谈。他也不多话,只是点了点头,拖着步子随着杜伯钦,走进了里屋。

“坐。”杜伯钦指了指椅子的位置。疾风却并无此打算,他靠着门边,不言不语地注视着这个笑容温和的青年。

“你的事情,我本不该问,”杜伯钦泯了一口茶,淡淡陈述,“你我皆知,彼此是有麻烦的人。”

这是当然。普通人家,哪里会又要担心武林人士来追杀,又在家里挖坑躲人的?

“你惹的仇家,有多大?”疾风冷冷开口。他欠他一个人情。

杜伯钦看穿了他的想法,摇首笑道:“我的事,暂且不劳阁下操心。倒是你——我本不该问,但既你在此,已经牵连了我与阿颜……”

笑意从他面上褪去,杜伯钦望他正色道:“我杜伯钦说到做到,既然许了你在此疗伤,绝不食言。不过,我要知道,你究竟偷了什么贡品,有多严重。”

他那句“绝不食言”,倒让疾风心生一种豪气。他咧了咧嘴角,难得笑起来:“哈,若是什么要紧之物,那倒也有点意思。不过这贡品,说来丢人,不过是吐蕃送来的佳酿——你说,这算是有多严重?”

杜伯钦一愣,似是连他也没想到竟是会得到这个结果。他原本做好了比之严重百倍的打算,却万万没有料到,竟然就是为了一瓶酒——不过这也难怪,就算是一瓶酒,也算是朝廷贡品。既是贡品,被人偷走,怎能不算是大事惹得差役奔忙?

杜伯钦扬起唇角,无奈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风雅之人,对杯中物颇有研究。为贪杯连小命都可以不要?”

疾风垂眼,自怀中掏出那个精致的酒器,放在手中把玩。指腹拂过雕刻的纹饰,他淡淡开口:“这酒,是带去孝敬我家老鬼的。他嗜酒成性,曾说这辈子定要尝一尝贡酒究竟有多够味……”

见他微露寂寥落寞的神色,杜伯钦大概也能猜出,疾风口中的“老鬼”已是不在人世:“抱歉,我不知此事关乎令尊……”

“什么令尊?”疾风打断他,“我要有那样的爹,那还不得给他气得个七窍生烟?”

杜伯钦有些好笑:这疾风嘴上不饶人,可手中却是紧紧攥紧了那酒器,在意到了极致。

“那总该是师尊了吧?”见疾风不反驳,杜伯钦又继续说下去,“我倒有些好奇了,你的授业恩师是怎样的人物,嗜酒贪杯,教出你这样的徒儿来。”

疾风微微一叹:“人都死了十多年了,他的名头,江湖中人早就忘得差不多了。还有谁记得那个六指的老怪物……”

疾风话音未落,忽听“咣当”一声,杜伯钦手中的茶杯碎在地上,散了一地水印。

只见那个向来笑得温和的青年,竟是脸色煞白,沉声问道:“六指……你说的可是‘六指狂生’司徒命?”

见对方神色大变,疾风心中一沉,只觉得事态有变:“怎么?你与老鬼有过节?”

杜伯钦捏紧了拳头,沉默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工夫,才咬牙缓声道:“我宁可背信弃义,也要食言。你给我立刻就走,从今往后,不许接近阿颜一步。”

疾风敛眉,冷声问出两个字:“理由。”

杜伯钦却再不回应。他出手如电,直击疾风面门。疾风闪身欲避,谁料得那无良医师,竟出手直向他受伤未愈的腿上击去。疾风慌忙避过,却在闪身时,被那人洒了一脸白粉。疾风忙闭气,却已是来不及。

杜伯钦收了招,负手而立:

“滚!”

疾风心中有气,还要再战,却忽觉身形一软,整个人竟要撑住门框才能站稳。他立刻明白,是杜伯钦在方才二人交手之时,洒药所致。

见他站在那里不动弹,杜伯钦面色更白。他掌推袖扬,重重出掌,直将疾风击出了院墙,重重地撞在了院外的老樟树上。

背部重创,疾风重重跌下。他胸中气海翻腾,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血珠滚在黄土地上,不久便渗入尘土之中。再然后,便听“咯噔”一响,是杜伯钦从内栓上了院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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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9 11:22:56 |只看该作者
賴爾終於又發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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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尔  多谢赏文=3=  发表于 2010-11-10 1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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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0 08:20:57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藍月 于 2010-11-10 08:21 编辑

阿顏是受到刺激才變成這樣吧
不知又是怎麼樣的恩愛情仇,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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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0 15:29:54 |只看该作者
藍月 发表于 2010-11-10 08:20
阿顏是受到刺激才變成這樣吧
不知又是怎麼樣的恩愛情仇,期待~

谢谢蓝月。
嘿嘿,这里我卖个关子,继续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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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兽 鬼都陰者 凡尘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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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0 15:30:58 |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  雨霖铃



◎                    ◎                  ◎

江南的春雨连绵不绝,为水乡小镇平添一份飘渺而朦胧的水雾轻纱。日头隐于流云之间,时隐时现,偶尔将金色的光芒投向水洼之处,便映出了那烟雨淅淅沥沥、跌落又轻跃的晶莹模样。

远处的马头墙,在雨水的润泽之下,现出了微灰的颜色,与那黑瓦相映,倒也别有一番味道。至于青石板的路面,早已被雨水打湿,透出莹润的水光来。

疾风坐在残破的屋檐下。他抬了抬眼,便看见那檐角的雨水丝丝点点,点滴而落,渐渐在他的脚边汇成一条小小的溪流,又潺潺流去。

想不到,刚出了杜家,便遭了这场雨。他虽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风里来雨里去也是行惯了的,但毕竟此时有伤在身,他还不想让他这条腿就此报废,便只有先在镇中找了这处残破的废屋,先避个雨再说。

天地之间,似是只有这雨声淅沥,听不尽的泠泠音色。疾风抬眼望向灰蒙蒙的天际,心中甚是憋屈,更有些不明所以的烦躁:

那姓“杜”的不知发什么疯癫病,竟下毒封他功体在先,出掌重创他在后。思来想去,那疯子是听他说到老鬼之后,才翻了脸,必是自家老鬼与他曾有结怨。

若是有怨有仇,直说便是!他疾风向来恩怨分明,若真是为老鬼结下的梁子,该怎么办怎么办,就算要相杀他也奉陪!可这算什么?不但偷袭还下药,简直是下三滥的招数!

越是想,疾风心中越是不平:那姓“杜”的庸医,又有什么资格让他不许再靠近阿颜一步?恩怨情仇,一码归一码。他们之间的账,算清就是,何必要牵扯到那笨娃的身上。

他这样忽然离开,连声招呼都没打,不知那笨娃会不会急到哭鼻子……不,凭她那点痴痴呆呆的脑力,或许不要两天,便会将他忘得干干净净也说不定。

一声低叹自胸臆之中涌出,被雨声掩了,几不可闻。疾风垂首,忽觉怅然:他并不是什么善心人士,而这世上可怜之人多了去,他又怎能一一同情得过来?可唯有对那痴呆女娃,却是不同。那孩子气的笑容,却是让他无奈得紧,说不清,道不明。

相处不过短短十日,却已将那蠢娃儿的模样印入脑中。记得她傻乎乎的模样,记得她唤他一声“瑞之”,他更明白,那没心没肺的笨丫头,不消几天,便能将他忘了个干净……

“瑞之……”

雨轻落,击起一片淅淅轻响。就在此时,只听一声轻唤,穿透这迷蒙水雾,隐隐约约地弥散在天地之间。他还道自己心有所思,是以产生幻觉。可不消片刻,他忽觉不对,猛地抬眼,循声望去——

只见在那轻烟细雨之间,在那青石巷的尽头,一道身着蓝衫的身影,被这珠帘所掩,看不真切。可只消瞧她身形动作,疾风便知,再不会有旁人。

不可言喻的暖意在心底涌出。疾风站起了身,倚在门边,静静地望着,看那蠢丫头连伞也不晓得打,就这样急急地奔了过来。见了他,她咧嘴一笑,更加快了奔跑的步伐,踩进水洼也不在意,激起水花四溅。

“找到了找到了!”她奔至他的面前,也不顾全身湿透,反倒是抬起脸冲他一笑,“找到了!”

他曲起手指,作势狠狠弹她脑门——动作神情虽凶,下手却是极轻。只听他冷声道:“笨丫头,你来做什么?”

“找瑞之啊。”她想也不想地答。

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滑下,额前的碎发因为雨水的关系,贴附在她的额头上。疾风未曾多想,顺手帮她将碎发拂至一边,却见阿颜撅嘴嘀咕:

“老头儿坏。骗我说你是自己走的,阿颜明明看见,是老头儿把你打出去的……”

“被打出去”这四个字,让疾风眼角一抽:虽然是事实,但如此光明正大的说法,还是让他身为男儿、身为武者的自尊心受到强烈打击。他不悦地抿紧唇,对她的说法不予置评。

阿颜却还在继续嘟囔,她仰起脸来,冲他疑惑道:“瑞之瑞之,老头儿为什么要打你?”

刹那之间,疾风心中闪过数个念头:总不能明说,他的师父可能和杜伯钦有过节,而且说不定还是最大的那种。他敛眉,不愿多做解释,便露骨地岔开话题:“丫头,怎么不知道撑伞?”

“啊,”阿颜怔了怔,“忘了。”

这个答案让疾风再度无言。他垂首望她,见她浑身湿透,素净的面上仍挂着雨珠。他想也不想地为她拭去。又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你回去罢。”

阿颜却固执地摇头:“不要!老头儿打人,他不来道歉,阿颜不回去。”

疾风心头一沉:在这丫头纯白如纸的心思里,是与非、善与恶、黑与白,是再简单不过的了。她只知动手打人的便是坏,所以杜伯钦要向他道歉。可连他也不知,这恩怨是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不知谁对谁错,他虽愿为他家老鬼豁出性命,可他亦明白,他家老鬼在江湖上混出“六指狂生”的名号来,也并非什么善男信女。是谁是非,尚且难说。

这番话,却是无法解释给阿颜听的。他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沉思片刻:也好。想她这模样,十多年来从未出过这小镇。他便带她出去见识见识,看看她从未见过的热闹。

思及此处,疾风哄道:“阿颜,你可知道庙会是怎样的?”

“庙会?”她歪了脑袋,果然从未听说,“可以吃吗?”

疾风笑骂她一声“笨丫头”,又伸手去轻敲她的脑门:“有糖可吃。”

阿颜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很多很多糖吗?阿颜要去!”

见她急切的模样,似是恨不得立刻就去那传说中的庙会吃糖,疾风不由扬起了唇角,沉声应下一个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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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1 08:48:04 |只看该作者
阿顔就這樣子被瑞之給拐走啦
記得要給糖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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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2 11:19:0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mist198519 于 2010-11-12 11:19 编辑

賴爾更文好快~~
話說啊顏就這樣被拐走了,不知老頭子會不會憋得捶胸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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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兽 鬼都陰者 凡尘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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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2 11:37:30 |只看该作者
多谢二位赏文=3=

阿颜不会那么容易被拐走的啦,后面还有事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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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2 11:37:57 |只看该作者
◎                    ◎                  ◎

疾风虽然对阿颜许下承诺,但是这第一站,却并非市集庙会。在那之前,他另有一事要做——

当年那落雪无声的苍茫大地,如今已尽染了新绿。碧草青青,放眼一片苍翠之色。而那一棵老树,竟是枯木逢春,抽出了新枝,绽出了嫩绿的叶芽儿。

疾风踏上碧草,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他拖着步子,走到树下,自怀中取出那精致的酒器,拍开了封泥。一股浓郁的酒香,弥散在天地之间。他高举右臂,将这醇香的酒液,尽数洒在树下的泥土之上。

没有墓碑,没有坟头,就如同那老家伙当年醉到极致之后,对他吩咐的那样,一把火烧了,埋在这树下。

直到那一刻,疾风才知道,原来他家老鬼年轻时惹过了不得的大角色,险些丢了性命。他的友人为了替他抵命,翘了辫子。自那时起,老鬼便立下重誓:终此一生,必要为友人报仇!

而那个数九寒冬,便是他报仇成功之日。身受内伤的他,一路奔至这雪原:只因当年,他曾与友人在树下埋下一罈“烧刀子”,这一埋,竟过了四十余年。

曾经狂饮高歌、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早已成了鬓角花白的老者。而曾经一同畅饮的友人,早已阴阳相隔,不知投胎转去了哪一世。那老家伙,终是报了仇,便这样大哭大笑着一口一口地灌酒。

笑得糊涂,哭得邋遢,烧酒穿肠,口口如刀,当真如那“烧刀子”之名,一点一滴,当真便刀走了老家伙的性命。直到最后,疾风也不知老鬼是因内伤而死,还是真正醉死的。

前尘旧梦,一一浮现眼前。疾风垂首,又忆起那漫天落雪之时,老家伙笑声如雷、呕血狂饮的模样……

就在此时,他忽觉得袖口轻动,将他自回忆中惊醒。疾风侧目望去,只见阿颜不知何时已经站至他的身侧,轻轻地拉动他的袖口:

“瑞之,你在做什么?”

见她仰头望他,一脸好奇的神色,疾风如实相告:

“拜祭,”见她疑惑,他换作了她能理解的语言,“这里埋着我家老鬼,我带了他想喝却没喝上的酒,洒给他尝。”

阿颜吓了一跳,赶紧向后跳了一步,喃喃道:“哎呀,你是说,下面埋了死人?”

说到这里,她又后怕,赶紧合了双掌,冲那树拜了拜:“鬼啊鬼啊,你别怪阿颜,阿颜不知道你在这里,不是故意要踩你的。”

知道她孩子心性、仍是怕鬼,疾风轻声哄道:“别怕。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鬼鬼怪怪?”

阿颜睁大了眼:“可是,若没有鬼,瑞之你来做什么?倒酒给谁喝?”

她这童稚之问,却将疾风问倒了。自相矛盾、面子挂不住倒是其次,他一怔,随即大笑出声:“没错!你说的没错!若世间无鬼,我这酒又是洒给谁喝?”

阿颜不明白她的话哪里好笑了,只能疑惑地望着面前大笑不止的男人。疾风笑得够了,忽重重一跪:

“瑞之走了,师父。”

从前,他几乎从不喊“师父”这个词儿,总觉得这样师慈徒孝的说法,不适合他与他家的老鬼。那一句“师父”明明是再正常不过,他却又觉出口尴尬,谁知竟将这声唤,拖到了阴阳相隔。

见他下跪,阿颜不明就里,也学着疾风的样子,冲那树跪下。她想了想,大声道:“瑞之的师父,瑞之和阿颜一起走了。瑞之说好要带阿颜去庙会吃好多好多的糖。”

这说法传入疾风耳中,他暗暗好笑,直起身道:“走,带你去吃糖。”

阿颜“嗯”地一声应了,赶紧起身,可忽然又跌了回去,坐在地上。疾风敛眉,一边伸手将她拉起,一边问道:“怎么了?”

“头昏,”阿颜晃了晃脑袋,咧嘴笑起来,“现在好了!走走,吃糖去!”

见她活蹦乱跳向前奔的模样,疾风也未将之放在心上,只是跟在她的身后,大步而行。

风拂过,轻曳枝头嫩芽。一滴露珠顺着碧绿的叶片儿滑下,滴落至地面尘土,不过片刻工夫,便渗入泥地里,如同那贡品佳酿,再也望不见了。

酒香随风,弥散四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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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2 13:50:30 |只看该作者
這......阿顔是不是錯過了吃藥的時間了?
希望小阿顏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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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3 12:39:46 |只看该作者
◎                    ◎                  ◎

夜幕已沉,市集上却仍是一派热闹景象。小贩们张罗着摆摊,挂出了形态各样的灯笼,将这一条街尽染了繁华之气。五颜六色的彩灯,映衬着天幕中的月华,天上人间,别有一番流光溢彩。

一贯生活在小镇之中的阿颜,从来没见过这般热闹的景象,抬着头几乎看傻了眼,“哇”地惊叹不断。她也说不出什么带点墨水的话来,只在那边不停地嘀咕着:“好好看!”、“花花绿绿的!”

先前应了她,要给她买糖,疾风便径直向那糖葫芦的小摊走了过去。买下一串,刚要递给她,却见她只知道仰头看灯,乐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喂,蠢丫头。”他唤了一声,阿颜却仍是不回神,只知望着檐角那盏宫灯赞叹。

他屈指,想叩她脑门,却又没能下得去手,转而取下一颗糖葫芦,趁着她张口惊叹之时,径直丢进她的嘴里。

这个动作果然立刻引她回神。阿颜转头望他,一边嚼着一边道“好甜”。看着她在面上绽出笑容,大眼睛不时地瞄向他手中的糖葫芦,疾风心中一动,偏偏不递过去,反而转身向前方走去。

“瑞之瑞之!”她急急地唤,赶紧小跑着跟上来。见他不答话,她自然而然地拽住他的胳膊,抬眼疑惑道:“瑞之,你不是答应我,要请我吃糖的么?”

“是啊,”他故作惊讶状,“方才不是请你吃了么?”

阿颜瞪大了眼,出手就去摇晃他的胳膊,可怜兮兮地抱怨:“才一颗啊!瑞之你说要请我吃好多好多的糖,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见她哀怨的模样,疾风扬起唇角。阿颜哪里知道他是故意逗她,急得一把丢开他的手,不满地嘀咕起来:“瑞之好小气……”

话音刚落,却见那支糖葫芦,已递至她的面前。阿颜抬眼看他,却见疾风别开眼去,似是专注于欣赏街道两边的花灯。智力与五岁孩童相仿的阿颜,哪里想得通他的动作,只知赶紧将糖葫芦抓在了手里,张口“啊呜”就是一咬。

甘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散开来,乐得她将眼睛眯了起来。先前的抱怨也被抛至了九霄云外,她抓住疾风的袖子,任由他领着自己往前走——而她,则可以放心大胆地对付她的糖葫芦了!

二人的动作引来路人的侧目。毕竟,这样年轻男女相依而行的模样,实是有些过火。就算疾风是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也被众人的目光盯得面上发烫。他试着将袖子抽出,可下一刻,却换作胳膊被她紧紧搂住。

心中一动。疾风只觉得耳根都烫了起来。他垂首望他,却只见她专心致志地啃着糖棍,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那模样,似乎这世间,唯有这是最为开心的事儿了。

他当然知道,阿颜是真正心无杂念,天真无邪。疾风不由地在心中暗骂自个儿多心。然而,骂过自己之后,他却又觉得心底更不痛快,敛眉望向身侧的她,一种莫名的怨气涌上心头:偏偏……偏偏她是个痴儿!

喧闹的街市之上,小贩叫卖的吆喝声、脚步声,还有人们说话笑闹的声音,连成了一片。月光之下,绚丽的彩灯,映出各样的面容来。面前有路人对他们投来惊讶的眼神,也有年纪大些的妇女,偷瞄着他与她窃窃私语。

疾风可以猜得到她们交头接耳的内容,定不是什么好话。他浪迹江湖惯了,又何须在意妇人嚼舌根?可阿颜却不同。想到此处,他加快步伐,领着她走过这条繁华街道。四周是汹涌人潮,他侧过未被她拉住的右臂,开辟一条属于二人的通路来。

周围的人语声听不真切,似是切近,却又似是遥远。明月之下,仿佛只有他与她立足的方寸之地,在这初春微凉的夜晚中,圈起一片暖意。

疾风微偏头垂眼,便可以看见那个挽着自己的胳膊、正小口小口舔着糖葫芦的女孩,孩童一般无忧无虑的笑容,绽在她的面上。

忽然间,疾风很羡慕她。若能像她一样,将口中甘甜的味道,作为快乐的源泉,自此,远离那些江湖纷争与纠葛,远离那些武功与名利——或许,亦是一种别样的痛快。

心中骤然清明:原先,他只怨她太傻,时至今日,他只怨自己不够痴。

这已是离开杜伯钦家的一个月之后,疾风的腿伤也已痊愈。在这月余之中,他带着她行路,带她看山看水,看她从未见过的风景,带她看城看镇,看她从未见过的繁华。而这灯会,更是她期盼许久的。

最初,见她正直芳华却是痴痴呆呆,不免有些可怜她。后来,又因腿伤之事,打算还情报恩。直至今日,与她相处也有月余,疾风终于明白:可怜也好,还情也罢,他只知,他并不介意这样带着痴傻的她,走遍海角天涯。

春夜的风,还蕴着些微的凉意。一阵夜风拂过,惹得阿颜“阿嚏”一声,手一颤,竟将攥在手心尚未吃完的糖棍抖在了地上。她嘟囔一句“哎呀”,弯腰就想去捡,却被疾风一手拦住:“别捡,脏了。”

“可是……”她望着脚下沾了尘土的糖葫芦,垮下脸来,嘴里嘀嘀咕咕个不停。疾风虽听不清她在嘀咕什么,但也知定脱不了一个“糖”字。他解下外衫披在她身上,出言相哄:“一会儿再买给你便是。”

外衫还沾着体温,阿颜顿时觉得暖和起来。她忙不迭地将手塞进了袖中。过长的袖子令她觉得新奇,学着唱戏的样子甩了两把,“嘿嘿”一笑,又将袖口攥进了手心里,紧紧捏住,不让暖意散开。

终于不再执着于糖棍的她,再度抬眼望向街边的花灯。红的花绿的叶,她叫不上名儿来,只觉得又亮又好看!她忍不住拽着他的胳膊,向那卖花灯的摊儿走去:“瑞之瑞之,看那个!”

疾风也任由着她拽,将她兴高采烈的模样,收进了眼底。

摊子上,各样的花灯一应俱全。宫灯自然不用说,还有精致的莲花灯,几乎让阿颜看呆了眼。小贩见状慌忙招呼:“姑娘,您看看,我家的花灯又好又便宜!”

说着,他拎起一只兔儿灯,笑道:“您瞧瞧,这兔灯扎得可好?远近的姑娘们,都喜欢得紧哩!”

阿颜顺着他所指,望向那兔儿灯。雪白的耳朵,红红的眼,爪子里还抓着一个纸染的青菜叶儿——

“丫头,你若再光吃菜,将来要跟这兔子似的,成了红眼了。”耳边忽然响起陌生的男声,言语之中,带着笑意。

咦?是谁在说话?阿颜迷惑地转过头去,望向身侧的伍瑞之。

见她一脸迷惘,疾风轻声问:“怎么了?”

“瑞之瑞之,你刚才说什么?”

疾风敛眉:“我什么也没说过。”

对了,那个声音不是瑞之的,和瑞之不一样。阿颜迷茫地摇了摇头,却听耳边传来爽朗笑声:

“丫头,这么个吃法,你还要不要牙了?来,剑招还是糖,你只能选一样。”

她想吃糖,她也想学阿爹的剑招啊。

咦?阿爹?阿爹又是谁?她不认得,她只知老头儿和瑞之,她不认得什么阿爹。

眼前忽闪过陌生却又熟悉的面容来。那人笑着摸着她的脑袋,大手一伸,将小小的她抱了起来。她骑在他的肩膀上,可以看见整条街的花灯。她将抓着竹枝的小手缩进了厚厚的棉衣里,竹枝的顶端挂着的是亮堂堂的兔儿灯。

阿颜猛地伸出手去,一把抢过小贩手里的兔儿灯,吓了小贩一跳。她低头去望,紧抓竹枝的纤长五指,与脑海中那短短圆圆的胖小手,重叠在一起,却又大相径庭。

“阿颜?阿颜?你怎了?”

谁在唤她阿颜?

“丫头,乖,等你再长大些,阿爹再教你这招。”

谁又是她阿爹?

耳边闹哄哄地响成一片,各样的声音钻入耳中,像是千万根针,从耳朵眼里涌了进来,直直扎进她的脑袋里。

她痛得抱住头,整个人蹲了下来。忽然之间,她的肩膀被人扶住,面前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正一脸焦急地冲她大吼。她却听不见他在吼什么。

脑中似是有万只蛇虫啃咬,阿颜忍不住抱头在地上翻滚。疾风大惊,伸手抱住她。然而阿颜神智已失,只觉得右掌被他紧紧握住,似是无边苦海之中唯一的浮木——这,便是她最后的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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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4 10:53:23 |只看该作者
先占座再看文,赖尔有新文看真是太幸福了XDD
淡笑尘烟如水,跌落繁华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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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5 09:53:29 |只看该作者
淡笑钟情 发表于 2010-11-14 10:53
先占座再看文,赖尔有新文看真是太幸福了XDD

谢谢淡笑赏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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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5 09:54:03 |只看该作者
◎                    ◎                  ◎

深沉暗夜,万籁俱寂。

空荡荡的街道之上,只有一个更夫,提着铜锣慢吞吞地走着。他敲一声梆,唤一声“小心火烛”,划破了这片静默。就在他打仰面打一个哈欠之时,忽见墙头上人影一闪。

一道黑影,竟似大鹏展翅一般,急急划过,不过眨眼的工夫就再也望不见。惊得更夫揉了揉眼镜,差点以为自己见了鬼。

夜风寒,迎面而来。疾风将阿颜背在背上,施展全身能为,狂奔不休,当真人如其名,身形如风如电。

奔,奔,奔!

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让他脚步点动不停,直向小镇疾奔而去!

背上的阿颜陷入昏睡之中,微弱的气息喷在他的颈上。想起先前所见一幕,疾风在心中将自个儿骂了千次万次:他这个蠢货,明知阿颜有病,竟带着她在外面晃了一个多月,未曾服药!他简直……他才是那天下第一的蠢蛋!

咬紧牙关,他已是箭步如飞,却恨不得自己的轻功能够再高些,恨不能即刻便将她送回小镇才好!

也不知奔了多久,终于瞧见那熟悉小院。疾风足下连点两下,直直踹着墙壁,纵身跃入墙内:“杜伯钦!”

这一声吼,让里屋亮起了烛光。片刻之后,青年带着淡淡疲倦笑容,推门而出:“哈,我猜得不错,是时候了。”

见他此时还有心情笑语,疾风心中大怒。可一思及是自己疏忽,害阿颜犯病,他强压下怒火,低声下气地向对方道歉:“杜伯钦,这事怪我无脑。你快些看她!”

说到后半句,他的口气又急了起来。可杜伯钦却半点也不着急似的,只是淡淡陈述,让疾风将阿颜背至小屋,并让她在床上躺下,盖好薄被。

见他往外走,疾风惊道:“药呢?你不给她吃药?”

“无需,”杜伯钦摇首,淡道,“你随我来。”

疾风放不下沉睡不醒的阿颜,又不能违背杜伯钦的意思。他迟疑了片刻,思及杜伯钦毕竟是从小将阿颜带大的医师,决计不会害她,于是最终听了对方的话,走出屋,随杜伯钦踏入院内。

云微移,露出皎洁月光来,映上这不大的庭院。疾风见状一惊:先前急着为阿颜治病,不曾多想,现下一瞧,这院竟是邋遢成了一片,再无一月前所见的景致。

院中药草死的死,蔫的蔫。杂草长得颇高,显是许久没有人整理过。柴垛歪歪斜斜堆在墙角,石凳也已倒下,横躺在杂草之中。唯独那一棵梨花树,无甚大变化。

“你不是最宝贝你那些药草?”疾风脱口而出。

杜伯钦扬唇一笑,笑在唇边,却不达眼底:“人之将死,又何须去管什么草药呢?”

疾风怔住,随即拍胸承诺道:“你放心,若你仇家杀来,我定不会袖手旁观!就算赔你一条命,也是合该!”

青年淡然一笑。这笑容映在月下,更显苍白。只见他负手而立,淡淡笑道:“若我的催命之人,就是她呢?”

疾风又怔,他花了好半晌的工夫,才听明白杜伯钦口中的“她”,就是指的阿颜。他张大了口,却久久不能言,只能瞪着面前的医者,见他终是敛去了笑容,垂首一叹。

一声叹,被夜风卷了,消散在夜幕之中。

杜伯钦摊开右掌,凝望掌心。纠结的纹路,不知是否标明了他的死期。

眼前,血雾弥漫;耳中,又响起堂内的惊叫之声。一句“阿爹”,一声哭喊,他置若罔闻,一掌击向那个曾有着豪迈笑容的男人。

鲜血,便染红了他的掌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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