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凡尘

标题: 《今生不为贼》(完) [打印本页]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7 21:46
标题: 《今生不为贼》(完)
本帖最后由 赖尔 于 2010-11-26 10:23 编辑

今生不为贼
文/ 赖尔



第一章  贼缘

◎                    ◎                  ◎

夜深沉。

暗巷之中,万籁俱寂。明月当空,铺就一地银霜。皎洁月光斜斜地洒在巷口的青石板上,也映出地上一滴暗红色的可疑物事,凝在邻近墙角之处,宛若血迹。

在这寂静的暗夜之中,若是仔细聆听,似是隐隐约约地能听见微弱的喘息声,却又并不真切。忽起一阵夜风,风拂檐角,铜铃轻动,击起清脆的乐声,便将这呼气的声响遮了掩了,让人不禁怀疑,方才所听得的,只不过是风声过耳罢了。

于是,任谁也不知晓,此时此刻,一个黑影正影蜷缩在街巷小道之中。

那是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他藏身于墙壁阴影之下,正靠坐在墙边,将左手握成了拳头,捏得死紧。而他的右手,正覆在右腿膝头,粘稠的液体自指缝中流淌,蜿蜒而下。若非四下一片昏暗,便能看见那猩红的鲜血,以及几可见骨的伤处。

虽伤重如此,他却咬紧了牙关,不发出一声痛呼。先前因为奔跑逃离而紊乱的喘息,也在他的调息之下,渐渐平静下来。然而,他千算万算、百般隐忍,也止不住一声奇异的咕噜声,自他腹中传出——
“咕……”

这一曲“空城计”,让男人因疼痛而皱紧的眉头,更添上了一份恼羞成怒的意味。将拳头捏得更紧,他不由地低咒出声:

“该死的!”

学武十余载,即便学到老学到死,纵是能调息纳气,纵是百忍成金,但偏偏止不住这腹中的声响。原本紧绷的神经,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松懈下来。男人不由地有些泄气。他缓缓地直起身,拖着腿伤沿着墙壁摸索前行。然而胃部空磨的痛楚,几乎快要和腿上的重伤之处一样,让他冷汗直流。

转过小巷街角,忽见星点烛光自一扇窗中透出。那是一个小小的简陋院落,院中一棵梨花树,在月下投映出斑驳树影。而在院落一角的小屋内,竟有炊烟冒出。

对于男人来说,“炊烟”二字便等同于“食物”。他捏紧了拳头,似是颇在心中斗争了一番之后,终究翻身越墙,潜入院中——

他虽身受重伤,可动作却是了无声息。其轻功的高明,由此可见一斑。不过,他的右腿毕竟已是受了重伤,难免碍事。更何况鲜血仍是流淌不止,不可避免地在白墙上留下一条血印。然而此时此刻,他已想不得那么多,当下向那炊烟所在的小屋,无声潜行。

屋内的小桌上,燃着一支蜡烛。烛火轻曳,烛泪点点,在桌上凝成一朵乳白色的花朵。男人就着这摇曳不定的烛光,便看见屋中的灶边,正烧着一个小炉。炉上的蒸气腾腾,瓦罐之中响起滚滚水声,屋中弥散出浓郁的药味儿。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并非炊烟,而是煎药的热气。

登时,心中凉了半截。男人皱起眉头,在心中暗骂。可就在这时,他的眼光瞥见了碗橱中竟然还放着两个馒头。他二话不说,抓了馒头就啃。啃着啃着,却觉心中无比愤懑:

想他疾风是一代神偷,夜盗千家日走百户,是江湖上有名的“盗中君”,谁想到竟然沦落到如此境地——半夜三更来民宅里偷馒头!

大口而用力地咀嚼着口中的馒头,与其说是填饱肚子,不如说是在泄愤一般。只是吃在嘴中吃出了一点血腥味儿——那是他方才捂住伤口的手沾上的血迹。

“蘸酱好吃吗?”

忽然传来软软的声音,让疾风吃了一惊。他循声回头,只见一个少女,正拿着一个水瓢,掀开布帘走入屋中。

疾风大惊。就算他身受重伤,但凭他的修为功夫,一个普通人走近屋子,他绝不可能察觉不出。他敛起眉,危险地眯起眼,打量面前的女娃。

她的五官清秀,可神情之中却显出一脸的稚气。看这女娃体态身形,怎么也该有十五、六岁的模样,可衣着打扮却是与一般少女全然不同。她穿着蓝染的布衫和裤子,头发梳在两边团成了包包,倒像是孩童的打扮。

更让疾风看不明白的是,她正目不斜视地望着他的脸,像是打量,又像是好奇——寻常姑娘家,绝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男人猛瞧。

她忽然向他努努嘴,又问:“蘸酱好吃么?”

“蘸……蘸酱?”疾风敛起眉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奇怪的少女伸出手,向他指了指。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疾风垂下头,正看见被自己捏在手里的、沾了血指印的馒头。

“……”意识到她所指的“蘸酱”是什么,疾风登时气绝:这蠢女究竟是长的什么脑袋?竟然将他的血说成是蘸酱?还问他好不好吃?!

疾风刚想破口大骂,却见她忽又流露出疑惑的神色,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见过偷儿,没见过这么贪吃的偷儿。偷馒头也就罢了,还自带作料。哈,好玩,来去告诉老头儿,让他瞧瞧这么好玩的贼!”

这番话几乎让疾风呕血。想他“盗中君”,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竟给一个女娃说成是“自带作料的偷馒头的贼”!

正当他怒火中烧之时,却见那女娃竟又折回屋内,将手中的水瓢放回了缸里,一边继续喃喃自语:

“好笨好笨,又忘事了。老头儿交代什么来着?放水瓢,然后……对!煎药!”

她“啊”地惊呼一声,赶紧跑向那正烧在炉上的药罐。热气蒸腾之下,她竟直直伸手去拿,登时被烫得一惊,向后退了两步:“对了……布,找布!”

她便又嘟囔着找了块抹布,小心裹住药罐的柄,这才将之从炉上取下,端上了灶台。她舒了一口气,随即才后知后觉地垂头看手:“啊,红了。”

将她这些动作看在眼中,疾风低骂了一声:“竟是个痴的!”

谁料到那女娃娃耳朵竟忒地好使,转过身就望他,疑惑问道:“偷儿,你说谁是痴的?啊,不用说,一定是你了!只有又笨又贪吃的贼,才会带着蘸酱来偷馒头。”

说到最后,她咧嘴一笑,眼睛完成了月牙。

她说的虽是混话,但是疾风也懒得跟她计较。见她的笑靥明媚又天真,他的心中倒生起一些同情来:好端端的一姑娘,竟痴呆至此,也是怪可怜的。

想到这里,他放缓了语气,向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女娃听话地走了过去,蹲在他面前,凝视着坐倒在地的他。疾风刚想说话,诓她两句“不要告诉大人”,却见她直勾勾地望着自己膝上的伤处,忽然打了个寒战,皱起了小脸。

摇曳不定的烛火,映出血肉模糊的伤处,隐约能瞧见白色的骨头。血水在他腿上蜿蜒而下,滴落在灰暗的地面上,沁入土中。那女娃娃盯着伤处,小脸越瞧越皱,似是遇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一般。疾风只道她是被这伤口吓着了,出言安慰:“别瞧了,没啥。”

小女娃的眼光不离,喃喃道:“流血了。”

疾风登时无语,原来这家伙还知道什么是“血”,方才却胡扯什么蘸酱。若不是看她的情形真的是个傻的,他险些要以为是她诓他。

女娃似乎又想了半晌,突然伸出小手,重重地向疾风的膝头撞去:“捂住!不让流。”

她这一掌出得又快又重,直击疾风膝头的伤处,疼得简直如同剜心一般,让他差点忍不住痛呼出声。

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将这一声痛吼给咽进了肚里。下一刻,他大力地拍开她的手,张口就骂:“操!你……”

骂声刚出口,却见她小小的眉头都皱在了一起,那一双软软的手又偏执地覆了上来。似是这世间上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一般,她倔强地想要捂住那血流不止的伤处,嘟嘟囔囔说着什么,却听不真切。

钻心的疼痛让疾风捏紧了拳头,可对方认真的神色,却让他没能再度大骂出声。他看见在她白嫩嫩的小手上,那先前被他打出的红印子,于烛光下清晰可见。他强忍住痛感,莫名地,没有再次拍开她。

渐渐地,血水从她的指缝中渗出,红与白的映衬异常鲜明。她急得似是快要哭了,满是与年龄不符的稚气神色中,透露出混合着急切、担心与害怕的意味来。

“莫哭了,松手,”见她不做声,他耐住性子添了一个字,“乖。”

疾风觉得自己肯定是哪根筋搭错了:明明痛得简直想杀人,但是看见这个痴痴傻傻的女娃娃眼角飞红的模样,他竟然反而出言哄起她来。

说实话,他的面目生得偏凶——剑眉生得浓密且上挑,与“温和”二字沾不上边。更何况儿时顽皮,曾更在额间磕过一道竖口,使得他从此在眉间显出解不开的结,更显得凶相。

再加上他性子又急,想他一江湖草莽,何时在乎什么“礼仪”?他那一脸凶悍,配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怎么看都让人觉之狰狞。可此刻,就是这样显得狰狞的他,却忙不迭地安抚着面前的痴女,神情动作与平日的模样,几乎背道而驰,让人不禁觉之好笑。

他疾风,自从闯出“盗中君”的名头,踏上这江湖,便走进了一条血雨腥风的江湖路。学武十余载,他只懂踏雪无声、挥剑杀敌,何时懂得去安慰他人?从没有安抚孩子的经验,他手忙脚乱地拍在女娃的肩头,却又觉得不妥——她虽是痴儿,小孩子心性,可身形模样都已是少女。

伸出在空中的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看着女娃娃飞红了眼角,撅起嘴冲他的伤处直吹气,似乎这样便能使他不痛一般。疾风暗暗骂了一句,又捏紧了拳头。

“丫头,”他勒令自己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话,可平日里说话粗鲁惯了,一开口还是有些冲,“放手。”

女娃固执地摇了摇头。

他咬牙,半哄着说出他从不曾使用的字:“乖,听话,放手。”

这一招对她似乎有用。她犹豫着松开手,一双白嫩而纤长的手中,已满是鲜血。她望了望,忽然想到了什么,伸出两个食指,比划在他的眼前:

“痛痛——”她拉长语音,忽分开相交的食指,“飞!”

疾风再度无语:这家伙竟然拿应付小孩子的手法对付他?!当他也是弱智么?

心中的这般郁闷,在她的面前,却已无力吐槽。他无可奈何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也不管手中的血迹沾上了她的发丝。

女娃转了转明亮的黑眼珠,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蹭——”地站了起来。疾风一愣,还来不急说话,就见小姑娘扯着嗓子回头吼了起来:

“老头儿!老头儿!”

糟!疾风下意识地跳起来,想去捂住她的嘴巴。可由于腿上的伤势,这个动作又被痛觉生生地制止了。他在心中将这痴呆女娃骂了个千遍万遍,苦于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狠狠地瞪向对方:

奶奶的!他一代盗中君,纵横江湖也有几个年头,竟然被逮了个现行,还是栽在这痴呆女娃的手里!

气得喉头一甜。就在疾风差点要吐血的时候,却听见远处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带着浓浓化不开的笑意:

“怎么了?又遇见老鼠了?”

话音未落,人已走进厨房。来人掀开布帘,见着面前的景象,骤然一愣。可只眨眼的工夫,那人竟然扬起唇角,淡淡地笑开来:

“哈,还真是好大一只老鼠。”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7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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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风本以为女娃口中的“老头儿”,怎么也得七老八十了才对,可谁知,走进门中的人,却是一个俊秀青年。他身着一袭青衫,眼带笑意。疾风虽读的书不多,可见这人的身形样貌、神态举止,却忽忆起一个词儿来:“君子如玉”。

女娃娃见了他,急急地扑了过去,摇着他的手臂,急道:“老头儿,治他,治他!”

这动作在疾风眼中,怎么看怎么扎眼:妈的!什么君子如玉,这一大男人带着十几岁的姑娘,拉拉扯扯的,算是个什么东西?!看人姑娘傻乎乎缺根筋,就可以随便欺负么?!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皱紧眉头,再加上额间那道伤痕,当真是额前成“川”了。

那青年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竟笑了笑。随即,他慢慢地伸手将女娃紧握不放的双手放了下去,轻声道:“阿颜,去拿我的药箱来。”

换作“阿颜”的痴女,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拔腿便向主屋奔去。见她疾奔,那青年冲她的背影念叨了一句“小心别踩到我的药!”,可话音未落,便听那边传来一声“哎呀”的低呼。

青年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转过身回望疾风。见他面色不善,又是伤重血流,那青年却不惊、不惧,只是淡淡笑了笑:

“阁下在这三更半夜造访,想必不仅仅是为了小小馒头吧?”说着,他还指了指被放在一边的碗碟,以及沾了泥血手印的馒头。

这句话让疾风无从回答:说句大实话,他的确是冲着馒头来的。但是这么直白的答案,让他一代神偷的面子往哪里搁?他只能皱眉,从鼻孔里重重地“哼”出一声来。

青年垂下眼,若有所思,随即又抬首笑道:“我说,夜走千家、日盗百户的‘盗中君’光临舍下,真正是这边的荣幸……”

疾风一惊:这乡野郎中竟能看穿他的来历,那便绝非寻常百姓了。再思及先前那女娃走路无声的功力,这一次,他已不会将之视为自己伤重时的幻觉或巧合。他微微眯起眼,故作高深莫测的模样,斜眼睨向对方:“是老子,那又如何?”

“所谓‘明人不说暗话’,”青年敛起笑容,冷眼望他,“这般苦肉计,只能骗骗无知孩童,莫在这里显摆了。在下这条命,不是你能盗得走的!”

竟涉及到性命攸关,疾风于心中暗做盘算,却并不在他后半句上纠结,而是冷哼一声:“哼,‘无知孩童’?就算她天生痴呆,你又怎能对一年轻姑娘上下其手?欺负她不懂事么?”

青年闻言一愣,忽又笑出声来。先前望他那满眼阴霾的神色,此时全然褪去,又再度换成了浅浅笑意。他笑着缓缓摇头:“哈,是我多心。若他有意取我性命,又怎会派你来?他该知,一个小小的偷儿,还难不住我。”

这句话再度让疾风气结:妈的!这家伙是说他功夫差么?虽是怒火中烧,恨不得想上去揍人,让这文弱书生一般的家伙,看看谁更厉害!可是,他的理智却又让他暗中忍住,只在心中盘算:方才究竟是哪一句露了馅儿,让他察觉出自己并非是来取他性命?

左思右想却也想不出结论,疾风骂骂咧咧了两句:这小的痴呆也就罢了,这大的也是个疯癫,见了人非说是来杀他的,简直是疯子还外加自作多情——谁有工夫去取他性命?当他是个二两五啊?

疾风斜了对方一个白眼,再不说话。片刻之后,那名叫“阿颜”的女娃已经拎了药箱奔进屋里。她双手捧着箱子递给那青年,随即便乖乖巧巧地蹲在了疾风的身边,瞪大了水灵灵的眼睛,看着青年为他治伤。

青年也再不啰嗦,挽起袖子,出手如电,立封疾风腿部诸穴。他下手又快又狠,疼得疾风眼角一抽,旋即又要紧牙关,不声不响。

然而,这般硬气的做派,却被女娃娃一语道破。

“老头儿,他疼!”一直望着他的阿颜,见他眼角抽动,立刻大声说道。

咬紧牙关不吭声的疾风,听她这句,顿时泄了气。立觉尴尬的他,恨不能抓过她让她莫要多嘴。

那青年抬眼看了看他的神色,浅浅一笑,只是那笑容似乎不怀好意。疾风心中警铃大作,果然,下一刻,那人掏出药瓶,将白色的粉末洒在他的伤处。

“啊!”他禁不住大吼出声,吼得脸赤红。

那绝非普通伤药。当药粉洒上去的时候,简直像是有千万根针,一一在他的伤口上扎,从肉里狠狠扎向骨。所谓“彻骨”,不过如此。

“哈,不是够硬气么?这样便忍不住了?”

面对他的讥讽,疾风破口大骂:“娘的!你这庸医,到底是治人还是杀人?”

“怎么?”青年眯眼笑道,“既然是有求于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我给你医,你还这般挑剔,真正是不知好歹。”

疾风冷哼一声,斜眼睨他:“老子何时求你治了?你哪只耳朵听见我求你了,啊?!你爱看不看,老子我死在哪里,也不求你这怂人!干你屁事!”

他还没骂完,忽被一双软软小手捂住了嘴。只见阿颜撅起了嘴,狠狠瞪他:“不许骂人,不许欺负老头儿!”

疾风伸手,拉开她掩嘴的五指:“喂,究竟是谁在欺负人啊?你没见他下手有多狠么?”

阿颜露出了微微困惑的神色,歪着脑袋看他,又望望那青年:“老头儿,你轻点,他疼。”

说着,她又蹲下身子,冲他的伤处轻轻地吹起气来。一口一口,认认真真地吹气。

那青年见阿颜的动作,登时怔住。他挑了挑眉,似是有些惊讶。

然而,疾风没有看见他的表情,他只是默默地望着那个忙着吹气的傻姑娘。见她认真的动作,他有些发懵。先前握住她的手还未放开,掌心中传来柔软又温暖的触感。他不明白,这个痴呆女娃为何要这样帮他——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帮倒忙,让他恨不得狠狠敲敲她的笨脑袋。

自从他那个二百五的师父归了天,已经很久没有人再管过他的死活。行走江湖,过得便是刀口上的日子。若今日再多几个追兵,或许他便会全身插满刀窟窿,明儿个再给挂在城门上暴尸示众。何时,又有谁在意过他疼不疼?

胸中气海翻腾,喉头又是一甜。疾风硬生生地将满口的血腥味咽了下去,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指尖相握之处,传来温暖的热度。见她那与年龄丝毫不符的童稚动作,他眉间一紧:痴儿,竟是个痴儿。

就在这段工夫,那青年已经为疾风裹好了伤口。他直起身,背起药箱,出言唤她:“阿颜,去睡了。”

“睡?!”疾风的声调怪异地拔高:难不成这庸医和这傻女同住同睡?娘的!他就说读书的没一个好东西,道貌岸然!

瞧他一脸愤愤、恨不得要砍人的眼神,青年笑了笑,猜出了他满脑子的龌龊想法:“哈,我说这位愤愤不平的贼,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推而广之,淫者自然见淫了。哎呀,我说,这个还真符合你这一行啊。”

疾风自然明白,他被对方骂作了“淫贼”。可心中虽是气愤,但一想到对方之言,表示是自己多心想歪,却又觉得怒气消去了大半。

见他不答话,青年又唤:“阿颜,走了。”

那女娃娃却摇了摇头,面上流露出苦恼的神色:“阿颜不走。他疼,阿颜陪他。”

青年又是挑眉。这一次,疾风可没放过他面上的惊讶之色:他在惊讶什么?是因为这傻女不听他的话?

这个问题,疾风自然得不出结论。他只是于心中平白升起一种痛快。他伸手揉了揉阿颜的脑袋,一面给了那青年一个白眼,挑衅味儿极浓。

那青年看在眼里,只是笑笑,随即转而向阿颜叮嘱:“随你高兴。只是若是他不老实,你尽管冲他那条伤腿猛踹便是。那他下半辈子,怕是离不开拐棍了。”

最后一句,是冲疾风所说。疾风冷哼,毫不客气地回击:“先前还说什么淫者见淫,只有你这兽医的禽兽脑袋,才会对这傻女下手吧!”

谁知青年不怒反笑:“哈,没错,在下也的确做过兽医。”

说着,他眼底带笑,露骨地将疾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疾风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言,竟将自己骂进去了,真恨不得能咬断那条笨舌头!

见他面红耳赤,那青年大笑出声,步出了厨房,只留下阿颜仍然蹲在疾风的身边,用那双亮晶晶的眼凝望着他:

“痛不痛?”

疾风摇头。他刚想出言,让她安心去睡,却听她又开了口:

“那……”女娃思考了很久,才歪着脑袋想明白一样,“饿不饿?”

这倒的确有点。方才那一个馒头,哪里填得饱他的肚子?面对呆呆傻傻却又让他窝心的她,疾风也不客气:“饿。”

阿颜立刻跳将起来,替他将那剩下的馒头全数端来。走到一半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奔去打开了厨房柜子,掏出一个瓷瓶。她拿着勺子狠狠舀了两勺,浇在馒头上,这才又端着碗碟走到他身边蹲下:

“酱汁,好吃的!”

疾风一看,乐了。也不知那是什么酱汁,红稠稠的一片,的确挺像是血迹,难怪这傻女先前认错。

原先因她把血说成蘸酱而产生的怒气,此刻尽数化解。见她忽闪着大眼,冲他嘟囔着“很好吃”,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那极是期盼的神气,让疾风只觉得心中一暖。他想也不想,张嘴就是一大口咬下去——

刹那间,天崩地裂!

强烈的刺激差点让他跳起来,整个舌头像是火烧一般,再不像是属于自己的。疾风直咳,连一个“水”字都说不出来,只能透过被辣出眼泪的迷蒙水雾,狠狠地瞪向对方:

这傻女,根本是专门来克他的!
作者: 间间wings    时间: 2010-11-7 21:49
好玩~~~~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8 10:56
第二章  心有千千结


◎                    ◎                  ◎

鸡已鸣。露珠打上院中药草,为那绿叶平添一点晶莹,当真是青翠欲滴。晨曦微露,映照上院角那一棵梨花树,白色的小花缀满枝头,风轻扬,便洋洋洒洒飘落而下。

阿颜坐在门槛上,将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两手托着下巴,瞪大了眼望向那雪羽飘零的梨花树。初春的风袭在面上,带着微微的寒意,让她皱了皱鼻头,禁不住“阿嚏”一声。

头重重一点,她一个喷嚏打出去,却又意识到了什么,忙伸出双手,赶紧捣住嘴巴。可这喷嚏声早已发出,又哪里是她追得回来的?

她懊恼地晃了晃脑袋,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望向那个睡在柴垛上的男人。她转头的动作又轻又缓,还有些偷偷摸摸的意味,倒像是偷了糖吃又怕被大人发现的孩童,贼头贼脑地偷看着。

疾风睁开眼,正对上这一幕:那满脸稚气的少女,正维持着双手捂嘴的动作,坐在门槛上转头望他,生怕被他发现了似的。晨曦将她有些凌乱的碎发,映成了金色,也在她的周身映出淡淡的光芒,衬出门外漫天飞舞的小小梨花。

一时之间,疾风有些发怔,尤其是当他看见,那痴痴呆呆的女娃娃见到他醒来之时,懊恼地握紧拳头捶了捶自己的脑袋,似是在抱怨自己先前打喷嚏一般。那一刹那,心底有什么地方,似是涌出了温暖的热流。他不自觉地咧开嘴角,冲她招了招手。

阿颜听话地走过来,坐在他身边的柴堆上,黑亮亮的眼珠子转啊转的:“吵醒你了。”

她的说法并非在疑问,而是在陈述。疾风伸手摸摸她的后脑勺:“没事。”

阿颜盯着他,脸上微微露出苦恼的意味来,自言自语道:“老头儿说,早上见人要问好,可是他怪怪的,怎么问好……”

疾风明白,她所谓的“怪怪的”,是指不知道他的名字——能理解她那前言不搭后语的说法,这一点,让他自己也觉得惊奇。

果然,下一刻,她抬起脸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偷儿,你叫什么名?”

他有些气闷:好歹他也是江湖上成名的“盗中君”,怎被她说成是普通蟊贼?可他亦是明白,她这呆头呆脑的孩子心性,又哪里懂得什么江湖名气?他也咽下心中这口闷气,放弃了向她解释:

“你唤我‘疾风’便好。”

女娃的脸上漾起笑容来:“风风,早。”

这一声软绵绵的“风风”让疾风彻底崩溃。这样孩子气的叫法,直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暗暗骂了个脏字,他真恨不能将这傻女抓过来摇一摇,看她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他原本就不是有耐心的人,若不是看这家伙神智痴傻,怪可怜的,他又怎会耐着性子与她好言好语?

见他不搭话,阿颜伸出手扳正他的脸,执着地重复这那个让疾风不爽的称呼。他有心骂她、让她闭嘴,可对上那张单纯而稚气的笑脸,脏话便又憋在肚子里,再也说不出口了。他深深吸了两口气,勒令自己不与这傻女计较,放缓了口气:

“笨娃儿,谁许你这么喊我?”

阿颜露出疑惑的神情来:“不是‘风风’,那是什么?老头儿说了,名字就是让别人唤的。”

原来这傻女真以为他姓“疾”名“风”。他不免有些好笑:“谁告诉你‘疾风’是我的名字?那只是行走江湖的绰号。”

见她不明所以,傻傻地望着他,显然是听不明白,疾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想骂她笨,却又说不出重话,只能暗叹这次真是栽在痴呆女娃的手上。望向那清秀却又疑惑的小脸,他皱起眉,语气虽是不善,但声音却又是轻柔:

“笨娃儿,听好了。老子我姓‘伍’,名唤‘瑞之’。叫一声‘伍哥哥’来听。”

说到最后,话语之中又多了些哄骗的味道。可这一次的阿颜却不听话,她微偏了头,喃喃地念叨着“瑞之”:

“瑞之……瑞之……”像是初学会一个新词儿,她念了数遍,忽然抬起眼来仰头望他,甜甜笑道,“‘瑞之’好听!”

见她面上漾起明媚笑容,似是孩童献宝那般,用轻柔的声音一遍遍地唤着他的名,疾风忽觉心中一动。怅然,混杂着微酸的情绪,将他的胸膛撑得满当当的。他忍不住一声叹息,却叹不尽胸中盈盈满满的憋屈。

已有十余载,没人唤过他的名。自从那老鬼死后,便再没有人揉着他的脑袋唤他一声“瑞之”。

这些年来,他靠老鬼教他的技艺行走江湖,渐渐闯出了一番名堂。人只道他有来无影去无踪的好功夫,便唤他“疾风”。能得到这个绰号,他也甚是得意。久而久之,他的真名,倒许久没有人再唤过了。

屋外清风起,漾动一树梨花,仿若雪羽轻落,寂静无声。疾风怔怔地望着屋外的景致,雪白的梨花,渐渐幻化成漫天的落雪,纷纷扬扬,铺就一地银白——

他记得,在那茫茫雪原上,只有一株枯木,在银装素裹的天地之间,透露出一点刺眼的黑色。那老鬼发了疯似的,在雪地里挖。他也不知道用剑,只是用两只冻得青紫的手,掘向深埋在雪中的树根。

向来一幅拽样儿的老家伙,却毫无形象地让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他跟着老鬼近十五年,从没见过他那般邋遢的模样。他想去帮忙,却被老鬼挥臂推开。他眼睁睁地瞧着老家伙额角的鲜血,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染红了他银白的鬓角,再顺着滴落于雪地之上,绽开刺目的红点。老鬼边挖边嚎,边嚎边笑,终于掘出了一个黑坛子。

拍开封泥,醇厚浓郁的酒香飘散在落雪无声的天地之间。他看着老鬼大哭大笑,狼狈不堪地将似是尘封了十几年的烈酒,灌进嘴里。不知哭的笑的,他的手直抖,倒将大半的佳酿喂了衣衫,浸湿了胸前的衣襟。

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明白那日老鬼为何会哭嚎畅饮,又笑声震天。他只知,他伸手一次次地去扶,皆给老鬼拍开。最终,那老家伙竟是醉死,重重地倒了下去,震得枯枝上的落雪,簌簌而落。

自此之后,世间就再无会唤他“瑞之”的人了。

尘封已久的往事,让疾风出神。直到阿颜摇着他的手臂,他才看清,原来屋外一地纯白,并非落雪,而是落花。他收回了视线,转而望向那个正皱着小小的眉头,将一脸担忧写在面上的痴傻女娃。

“瑞之?”

她软软的声音带着疑惑,轻声呼唤他的名字,似是奇怪他的出神,又似是在抱怨他不搭理她。

胸中气闷,心头一颤。疾风反手扣住她柔软又白皙的手,牢牢握在掌中。十多个寒暑,他独自前行。直至今日,唯有这个痴儿,唯有这个痴儿……

阿颜不明白他为何盯着她瞧,只觉得手骨被他捏得生疼,于是不满地皱了眉头,想要挥开他的手。可疾风的手劲极大,岂是她能挣脱的?并不聪明的她,晃了晃脑袋,却也转不出一个拍开他的办法。

眼见阿颜的面容上露出生气的意味来,疾风这才察觉自己失态,赶忙丢开了手。只见她细嫩的小手上,已被他握出了红色的指印。她不高兴地甩了甩双手,微微撅起嘴望他,眼神里似有控诉一般。

就算是在被人砍了十七、八刀不知是不是就此死在荒野上的时候,他也从没有这么心虚过。他狼狈地想要哄她,却缺乏哄人的技巧,只能拍拍她的肩膀,让她莫生气。

“疼,”她红着眼看他,将一双手伸到他的面前,“瑞之吹吹。”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摆起这样委屈的表情,显得不合时宜。若在平时,疾风定是极厌烦这样矫情的女人。然而,面前的傻女却不同。

他知她孩子心性,知她痴痴傻傻,知她脑力有残缺,心中竟没来由地升起一种疼惜来。

她固执地将小手摊在他的面前,似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疾风怔了怔,终究是不忍心违了这弱智女娃的心意,凑近她的手,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咳!”门外突然响起咳嗽声。

疾风立刻转头,只见那青年医师正站在那里。面上一红,恼羞成怒的疾风张口就骂:“妈的,你这庸医,不知道敲门啊?!无声无息装鬼啊?!”

那青年不怒反笑:“喂喂,我说阁下,这里好像是我家嗳。”

“……”疾风一时气结。他的确是寄人篱下没错,更何况,昨夜若非这青年相助,他这条腿定是要废了。

见他无言以对,青年笑了笑,轻声唤了一句“阿颜”。女娃立刻跳到他的身边,挽住他的胳膊,笑眯眯地唤:“老头儿。”

这个动作让疾风不悦地眯起眼,忍不住重重地“哼”出一声来。

青年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淡淡一笑。随即,他掏出一个瓷瓶,向阿颜笑道:“张手。”

阿颜依言照做。青年将两枚黑色药丸倒至她的手心。阿颜苦着一张脸,盯着手心里的药丸,最终却还是一仰脖子将之吞了下去。

“乖。”青年赞她一句,随后转而望向疾风:

“看在我家阿颜的面子上,这段日子,你便在这里养伤好了。”

疾风又是重重一哼,斜他一眼:“你当老子稀罕?”

话音刚落,就见阿颜欢天喜地地奔了过来,搂住他的胳膊摇晃着,笑吟吟“瑞之,瑞之”地唤他的名。

要走的话是再也说不出口了,可疾风的嘴却是硬的。他冷哼:“看在笨丫头的份上,老子就委屈委屈,在你这寒酸地方住上两天。”

青年并不生气,只是笑了笑:“乡野郎中,杜伯钦。”

疾风当然明白对方的自报家门或许并非实情,正如同他绝非是普通的乡野郎中。他连拳也不抱,只是冷冷应了一声:“老子疾风。”

他刚说完,阿颜又笑眯眯地唤他一声:“饿,瑞之,吃饭!”

杜伯钦闻言大笑出声,惹得疾风烫了耳根,狠狠瞪她一眼:这蠢丫头,又拆他的台!
作者: 藍月    时间: 2010-11-8 11:09
哈哈哈~~~原來是辣椒醬汁~~~
好久沒看到賴爾的文了,還真是想念~~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9 10:15
藍月 发表于 2010-11-8 11:09
哈哈哈~~~原來是辣椒醬汁~~~
好久沒看到賴爾的文了,還真是想念~~

多谢蓝月=3=
很久没来贴了,汗水~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9 10:16
◎                    ◎                  ◎


小镇上的日子不比城里繁华忙碌,更不比江湖上步步惊心。镇子里的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简直是清闲得紧。原本是个夜猫子的疾风,不过住了十日,便觉得闲得全身不自在,似是骨头眼儿里都懒散下来。

每天睡醒了,便见那傻傻的小丫头张罗着白粥和馒头。等吃饱了,便只能干坐着——他那条腿儿这德行,想不坐着也不行。

他也曾想拄着拐杖出门遛遛弯,却被杜伯钦淡淡一笑:“请便,尽量,随您乐意。只是到时候残废了,莫要说是我医术不精。”

被对方这么一堵,疾风也只有冷哼一声,打消了外出的念头。他虽然嘴上并不待见那姓“杜”的,但是他却也是个恩怨分明之人。他当然明白自个儿的腿伤全靠杜伯钦医治,否则定要落下病根,说不准就是个残废的命。

疾风嘴上虽从不说,心里却是存着感激,暗暗打定了主意:将来定要还了他这份人情。

总而言之,这短短十日,却差点将疾风憋出了病来。幸好有个阿颜,成天乐呵呵地跟着他转,“瑞之、瑞之”的不离口,算是这些日子来他唯一的乐趣了。

瞧得久了,才察觉这个傻丫头,真是痴得可怕。行为举止,简直就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一般。更要命的是,她还记不住事。那姓杜的先前叮嘱的事儿,她一转身便能给忘得个干干净净,只能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儿,于是便伸手敲着脑袋拼命去想,却也怎么想不出。

每每看见她那困惑的神情,疾风就觉得心里有点酸。是,看她犯傻是他唯一的乐子,但是一想到好好的一姑娘,竟是痴儿,又觉得可怜得紧。真不知道老天怎么狠得下心,让她得了这种毛病。

“好了好了,别捶了,再捶就更傻了!”见她又在捶脑袋,疾风赶紧伸手拉住她,制止她自虐的动作。
听他说她“傻”,阿颜有些委屈地抱怨:“阿颜不傻,我只是记不住了……”

说着,她又要抬手敲头。疾风忙摁住她的两只胳膊,敛眉道:“记不住什么?记不住刚才杜伯钦让你做什么?”

“嗯,”阿颜乖巧地点了点头,“老头儿刚才说……刚才说……”

嘀咕了半天“说”字,却又说不下去了。疾风看着心疼,没好气地冲了一句:“说屁!有什么事儿那姓‘杜’的自己不会做?非要折腾你?别理他!”

阿颜固执地摇了摇头:“老头儿说的,阿颜得听。”

这一句,听得他心头没来由地一阵不爽:“他说的得听,我说的就不用听了?”

话刚出口,疾风就后悔了:这话怎么听怎么有种怪味儿。他重重地咳嗽一声,露骨地转移了话题:“我渴,替我拿点水。”

阿颜毕竟是傻,被他这么一忽悠,立刻就奔出去提茶壶。正奔到一半,看见地上被她踩倒的草药,她“哎呀”一声,赶忙蹲下去,用手将土拨开,又将那小小的草药苗儿,向土里插了插。

折腾了好半天,才让那原本软蔫了的小苗儿力了起来。素净的小脸上,漾起明媚的笑容来,她转身冲依在门边的疾风挥手:

“瑞之,瑞之,我记起来了!老头儿让我整草药呢!”

这一头的她,是兴高采烈的模样,兴奋的笑容漾了满脸。而这一头的他,却是黑沉着一张脸,皱着眉头瞪着她猛瞧,恨不得将人抓来狠狠打一顿。

他这一张黑脸,就连不懂得察言观色的阿颜,也能瞧出些不对劲儿来。笑容凝在她的面上,她轻声问:“瑞之,你不高兴吗?”

废话!高兴才有鬼!这蠢丫头,记起了姓“杜”的吩咐,却把他的交代忘了个一干二净!

疾风不爽地磨牙,但终究没将这番心声说出口,只是狠瞪了她一眼,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回屋里,拖着坏腿坐回凳子上。

阿颜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间生了气,一双沾着泥的手也来不急擦擦,便急急地奔进屋里来:“瑞之瑞之,你怎么了?腿又疼了么?”

说着,她绕到他的身前,晃着他的胳膊问。

见她的面容上满是着急的神色,原本还想装个拽样儿的疾风,却终是说不出狠话。一垂眼,便见自己的衣袖上给这傻丫头蹭了满袖子的泥,他又好气又好笑,故意装作恶狠狠的模样:

“把手伸出来!”

阿颜下意识地畏缩了一下,偷偷瞄着他的脸色,慢慢地伸出手来。疾风高举右手,作势要打。阿颜吓得赶紧闭起眼,可等了半天,也等不着落在手心上的板子。

下一刻,温暖而粗糙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再然后,便是湿布的冰凉触感。

阿颜偷偷地将眼眯成一条小缝儿,偷瞄他。只见那人皱着眉头,正抓着随手从灶台上拿来的抹布,替她擦起手上的泥巴来。

先前的胆怯一扫而空,她瞪大了眼,笑嘻嘻地看着他。疾风被她盯得不自在,又是恶言恶语:“笑屁啊笑!”

语气虽臭,却已经吓不倒阿颜。她干脆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的板凳上,将一双手凑近他的面前:

“瑞之好!老头儿不好!”

“哦?为什么?”他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漫不经心地应声。这蠢丫头玩得连指甲缝里都是泥巴,他还得给她挑出来。

“老头儿好久好久都不帮阿颜擦手了!”

疾风挑眉:“好久?”

“是啊,”阿颜忙不迭地点头,“好久好久了,还是阿颜好小的时候,老头儿带阿颜来这里玩,还帮阿颜擦手。”

疾风怔了怔:凭这痴儿的记忆力,他对那个“好久好久”不报什么精准的希望。但是光听她那句话,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寻常:听她之言,是杜伯钦将她带来此处的?那她的生父生母呢?他与她似乎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他也并非从小将她带大。

“喂,笨丫头,你家老头儿带你多久了?”

阿颜想了想,又望着他摇了摇头:“阿颜不记得了。”

疾风挑眉。片刻后,他换了一个问法:“那你知道你今年几岁么?”

她从他的手掌中挣脱,翘起拇指和小指,在他面前比了一个“六”的数字,笑眯眯地说:“阿颜今年六岁了!”

果然,这笨丫头脑中有疾,还只当自己是六岁孩童。

疾风伸手将她比划“六”字的手摁下,攥在掌中:“那你记不记得,你家老头儿几岁带你来这里的?”

“六岁啊!”阿颜笑道。

是六岁才出鬼,否则那个“好久好久”又从何而来?疾风皱了眉头:“那你总该记得,过了几个年吧?过年很热闹的,会放鞭炮……”

他故意诓她的话,阿颜立刻被他勾起了回忆,她猛点头说:“是呢是呢!每年过年都好热闹的!我数数,一,二,三……”

她当真扳着指头数了起来,直数到了“十”,才将双手手掌打开,在他面前晃:“有十年哦!”

疾风又敛眉:“那你可记得,老头儿是你什么人?”

这个问法让阿颜疑惑地外头:“老头儿就是老头儿啊!”

“他不是你爹?”见她摇头,疾风又问,“不是你师父?”

阿颜晃晃脑袋:“不是爹,也不是师父。老头儿就是老头儿,他不许我叫他‘爹’,不许我‘师父’,也不许我叫他‘阿叔’。老头儿说了,我一辈子把他当老头儿就好了!”

莫名地,疾风觉得这件事不那么简单,那杜伯钦待人处事,甚是奇怪。但他又有些佩服杜伯钦:那家伙,孤身带着一个脑痴的娃娃十年,一直为她治这怪病,却又避嫌地让她唤他“老头儿”——这是故意拉开了辈分。但让他想不通的是,既然要避嫌,收她为徒不是更好,为何要用“老头儿”这样称不上尊称的怪喊法?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疾风决定暂且忽视这个问题:废话,他又不是那样的怪胎,哪里能想得出姓“杜”的在发什么疯?

就在他回过神,垂眼继续为这蠢丫头擦泥的时候,却听院门被人猛地敲响了——

“开门开门!快开门!我等奉命搜查朝廷要犯!”

是捕快!

疾风神色一凛。他身前的阿颜转身就想过去开门,却被疾风一把扯住,不让她动。

那一头,听见声响的杜伯钦,也急急从大屋走出。透过敞开的屋门,他向疾风使了一个眼色,以三指冲柴堆出比划了一下,又做了一个向下的动作。

疾风一怔,随即会过意来。他立刻扯着阿颜,将人拖向柴堆所在。他向里数了三根柴垛,当机立断地踢开那第三根劈了一半的柴垛。登时,脚下一空,整个人连同怀里被他拉住的阿颜,一起跌进了地底。

瞬间,头顶的盖板又盖了回去,四周登时陷入一片黑暗。阿颜刚“啊”了一声,便被疾风一把捂住了嘴,让她再不能言。

地底空间狭小,他几乎伸不开手脚,只能将她搂在怀中。再加上一手捂住她的嘴,她整个人几乎被他圈在手脚之中。这姿势着实太过亲密了些。疾风只觉耳根有些发烫,不由暗暗骂了自个儿一句。

地底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疾风的武功修为本就不弱,再加上这里距离地面也不过几尺,是以外面的对话,都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只听杜伯钦开了院门,与捕快们寒暄了两句,皆是用的寻常礼数之言。那捕快似是见他态度好,说话也放缓了一些:

“杜大夫,打扰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哪里,应该的,”杜伯钦笑道,“差爷们不妨来搜就是,只要不踩着院里的草药就行。”

紧接着,便是足音阵阵。疾风听得出,捕快共有五人,其中四个在里屋外物私下搜寻了一番,为首的那个却还站在院门进口,与杜伯钦唠嗑闲扯:

“耶?你家傻姑娘不在么?”

杜伯钦淡淡笑道:“方才知会她去买些东西,尚未回来。”

捕快“哦”了一声,并未在意:“你让她小心点儿,最近出了个江洋大盗,盗了进贡的宝贝!听上面说,那人逃到咱们镇子就没了影儿……唉,娘的,惹什么不好非逃咱们镇子惹事。杜大夫,您也悠着点,晚上关好门户。那些个走江湖的,各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

捕快的叮咛还算是诚恳,杜伯钦笑着应声:“您说得对,在下自会小心。也劳烦诸位差爷了。”

四名奉命搜人的衙役,左右看了看,没瞧出什么端倪。其中一人也曾走进厨房,那脚步就响在疾风的头顶上,停留了片刻。

刹那之间,疾风的脑子里盘算了无数可能。方才坠得太快,他也没来得及瞧清地面上的伪装是不是够到位。若要真被这捕快瞧出问题……

他眯起眼,一手摸上了插在靴子里的匕首。若真被发现,凭他的功夫,秒杀一小小捕快,不在话下。只是若他这么做,势必连累了阿颜和杜伯钦。

正当他屏息凝神,握紧手中的匕首,严正以待之时,却听头顶上的脚步声,却又向院中走去了。

再然后,便是四名差役向那捕头回报:“头儿,没发现。”

“走,下一家,继续搜!”那捕头一面招呼手下,一面冲杜伯钦告辞,“杜大夫,打扰了。”

杜伯钦笑着应了声“应该”,待到衙役们走远了,才关上了院门。

疾风只听杜伯钦走入厨房,不多时,石板移开,光亮透入了地下,刺得他睁不开眼。杜伯钦背着光,因此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阿颜却是从他怀里跳了出去,拍着手道:“老头儿老头儿,这是做什么?好好玩!”

她并不能理解先前所发生之事,只觉得躲到地下甚是有趣,好像是在与人“捉迷藏”一般。杜伯钦望她笑了笑:“好玩么?好玩下次再带你玩。”

“嗯!”阿颜被这承诺逗乐,重重地点头,似是玩得还不过瘾。

杜伯钦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乖,去帮我煎药。疾风,你跟我来。”

疾风自然明白,杜伯钦将阿颜支开,是有事与他商谈。他也不多话,只是点了点头,拖着步子随着杜伯钦,走进了里屋。

“坐。”杜伯钦指了指椅子的位置。疾风却并无此打算,他靠着门边,不言不语地注视着这个笑容温和的青年。

“你的事情,我本不该问,”杜伯钦泯了一口茶,淡淡陈述,“你我皆知,彼此是有麻烦的人。”

这是当然。普通人家,哪里会又要担心武林人士来追杀,又在家里挖坑躲人的?

“你惹的仇家,有多大?”疾风冷冷开口。他欠他一个人情。

杜伯钦看穿了他的想法,摇首笑道:“我的事,暂且不劳阁下操心。倒是你——我本不该问,但既你在此,已经牵连了我与阿颜……”

笑意从他面上褪去,杜伯钦望他正色道:“我杜伯钦说到做到,既然许了你在此疗伤,绝不食言。不过,我要知道,你究竟偷了什么贡品,有多严重。”

他那句“绝不食言”,倒让疾风心生一种豪气。他咧了咧嘴角,难得笑起来:“哈,若是什么要紧之物,那倒也有点意思。不过这贡品,说来丢人,不过是吐蕃送来的佳酿——你说,这算是有多严重?”

杜伯钦一愣,似是连他也没想到竟是会得到这个结果。他原本做好了比之严重百倍的打算,却万万没有料到,竟然就是为了一瓶酒——不过这也难怪,就算是一瓶酒,也算是朝廷贡品。既是贡品,被人偷走,怎能不算是大事惹得差役奔忙?

杜伯钦扬起唇角,无奈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风雅之人,对杯中物颇有研究。为贪杯连小命都可以不要?”

疾风垂眼,自怀中掏出那个精致的酒器,放在手中把玩。指腹拂过雕刻的纹饰,他淡淡开口:“这酒,是带去孝敬我家老鬼的。他嗜酒成性,曾说这辈子定要尝一尝贡酒究竟有多够味……”

见他微露寂寥落寞的神色,杜伯钦大概也能猜出,疾风口中的“老鬼”已是不在人世:“抱歉,我不知此事关乎令尊……”

“什么令尊?”疾风打断他,“我要有那样的爹,那还不得给他气得个七窍生烟?”

杜伯钦有些好笑:这疾风嘴上不饶人,可手中却是紧紧攥紧了那酒器,在意到了极致。

“那总该是师尊了吧?”见疾风不反驳,杜伯钦又继续说下去,“我倒有些好奇了,你的授业恩师是怎样的人物,嗜酒贪杯,教出你这样的徒儿来。”

疾风微微一叹:“人都死了十多年了,他的名头,江湖中人早就忘得差不多了。还有谁记得那个六指的老怪物……”

疾风话音未落,忽听“咣当”一声,杜伯钦手中的茶杯碎在地上,散了一地水印。

只见那个向来笑得温和的青年,竟是脸色煞白,沉声问道:“六指……你说的可是‘六指狂生’司徒命?”

见对方神色大变,疾风心中一沉,只觉得事态有变:“怎么?你与老鬼有过节?”

杜伯钦捏紧了拳头,沉默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工夫,才咬牙缓声道:“我宁可背信弃义,也要食言。你给我立刻就走,从今往后,不许接近阿颜一步。”

疾风敛眉,冷声问出两个字:“理由。”

杜伯钦却再不回应。他出手如电,直击疾风面门。疾风闪身欲避,谁料得那无良医师,竟出手直向他受伤未愈的腿上击去。疾风慌忙避过,却在闪身时,被那人洒了一脸白粉。疾风忙闭气,却已是来不及。

杜伯钦收了招,负手而立:

“滚!”

疾风心中有气,还要再战,却忽觉身形一软,整个人竟要撑住门框才能站稳。他立刻明白,是杜伯钦在方才二人交手之时,洒药所致。

见他站在那里不动弹,杜伯钦面色更白。他掌推袖扬,重重出掌,直将疾风击出了院墙,重重地撞在了院外的老樟树上。

背部重创,疾风重重跌下。他胸中气海翻腾,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血珠滚在黄土地上,不久便渗入尘土之中。再然后,便听“咯噔”一响,是杜伯钦从内栓上了院门的声音。
作者: mist198519    时间: 2010-11-9 11:22
賴爾終於又發文了~~~

作者: 藍月    时间: 2010-11-10 08:20
本帖最后由 藍月 于 2010-11-10 08:21 编辑

阿顏是受到刺激才變成這樣吧
不知又是怎麼樣的恩愛情仇,期待~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10 15:29
藍月 发表于 2010-11-10 08:20
阿顏是受到刺激才變成這樣吧
不知又是怎麼樣的恩愛情仇,期待~

谢谢蓝月。
嘿嘿,这里我卖个关子,继续来贴~~~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10 15:30
第三章  雨霖铃



◎                    ◎                  ◎

江南的春雨连绵不绝,为水乡小镇平添一份飘渺而朦胧的水雾轻纱。日头隐于流云之间,时隐时现,偶尔将金色的光芒投向水洼之处,便映出了那烟雨淅淅沥沥、跌落又轻跃的晶莹模样。

远处的马头墙,在雨水的润泽之下,现出了微灰的颜色,与那黑瓦相映,倒也别有一番味道。至于青石板的路面,早已被雨水打湿,透出莹润的水光来。

疾风坐在残破的屋檐下。他抬了抬眼,便看见那檐角的雨水丝丝点点,点滴而落,渐渐在他的脚边汇成一条小小的溪流,又潺潺流去。

想不到,刚出了杜家,便遭了这场雨。他虽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风里来雨里去也是行惯了的,但毕竟此时有伤在身,他还不想让他这条腿就此报废,便只有先在镇中找了这处残破的废屋,先避个雨再说。

天地之间,似是只有这雨声淅沥,听不尽的泠泠音色。疾风抬眼望向灰蒙蒙的天际,心中甚是憋屈,更有些不明所以的烦躁:

那姓“杜”的不知发什么疯癫病,竟下毒封他功体在先,出掌重创他在后。思来想去,那疯子是听他说到老鬼之后,才翻了脸,必是自家老鬼与他曾有结怨。

若是有怨有仇,直说便是!他疾风向来恩怨分明,若真是为老鬼结下的梁子,该怎么办怎么办,就算要相杀他也奉陪!可这算什么?不但偷袭还下药,简直是下三滥的招数!

越是想,疾风心中越是不平:那姓“杜”的庸医,又有什么资格让他不许再靠近阿颜一步?恩怨情仇,一码归一码。他们之间的账,算清就是,何必要牵扯到那笨娃的身上。

他这样忽然离开,连声招呼都没打,不知那笨娃会不会急到哭鼻子……不,凭她那点痴痴呆呆的脑力,或许不要两天,便会将他忘得干干净净也说不定。

一声低叹自胸臆之中涌出,被雨声掩了,几不可闻。疾风垂首,忽觉怅然:他并不是什么善心人士,而这世上可怜之人多了去,他又怎能一一同情得过来?可唯有对那痴呆女娃,却是不同。那孩子气的笑容,却是让他无奈得紧,说不清,道不明。

相处不过短短十日,却已将那蠢娃儿的模样印入脑中。记得她傻乎乎的模样,记得她唤他一声“瑞之”,他更明白,那没心没肺的笨丫头,不消几天,便能将他忘了个干净……

“瑞之……”

雨轻落,击起一片淅淅轻响。就在此时,只听一声轻唤,穿透这迷蒙水雾,隐隐约约地弥散在天地之间。他还道自己心有所思,是以产生幻觉。可不消片刻,他忽觉不对,猛地抬眼,循声望去——

只见在那轻烟细雨之间,在那青石巷的尽头,一道身着蓝衫的身影,被这珠帘所掩,看不真切。可只消瞧她身形动作,疾风便知,再不会有旁人。

不可言喻的暖意在心底涌出。疾风站起了身,倚在门边,静静地望着,看那蠢丫头连伞也不晓得打,就这样急急地奔了过来。见了他,她咧嘴一笑,更加快了奔跑的步伐,踩进水洼也不在意,激起水花四溅。

“找到了找到了!”她奔至他的面前,也不顾全身湿透,反倒是抬起脸冲他一笑,“找到了!”

他曲起手指,作势狠狠弹她脑门——动作神情虽凶,下手却是极轻。只听他冷声道:“笨丫头,你来做什么?”

“找瑞之啊。”她想也不想地答。

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滑下,额前的碎发因为雨水的关系,贴附在她的额头上。疾风未曾多想,顺手帮她将碎发拂至一边,却见阿颜撅嘴嘀咕:

“老头儿坏。骗我说你是自己走的,阿颜明明看见,是老头儿把你打出去的……”

“被打出去”这四个字,让疾风眼角一抽:虽然是事实,但如此光明正大的说法,还是让他身为男儿、身为武者的自尊心受到强烈打击。他不悦地抿紧唇,对她的说法不予置评。

阿颜却还在继续嘟囔,她仰起脸来,冲他疑惑道:“瑞之瑞之,老头儿为什么要打你?”

刹那之间,疾风心中闪过数个念头:总不能明说,他的师父可能和杜伯钦有过节,而且说不定还是最大的那种。他敛眉,不愿多做解释,便露骨地岔开话题:“丫头,怎么不知道撑伞?”

“啊,”阿颜怔了怔,“忘了。”

这个答案让疾风再度无言。他垂首望她,见她浑身湿透,素净的面上仍挂着雨珠。他想也不想地为她拭去。又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你回去罢。”

阿颜却固执地摇头:“不要!老头儿打人,他不来道歉,阿颜不回去。”

疾风心头一沉:在这丫头纯白如纸的心思里,是与非、善与恶、黑与白,是再简单不过的了。她只知动手打人的便是坏,所以杜伯钦要向他道歉。可连他也不知,这恩怨是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不知谁对谁错,他虽愿为他家老鬼豁出性命,可他亦明白,他家老鬼在江湖上混出“六指狂生”的名号来,也并非什么善男信女。是谁是非,尚且难说。

这番话,却是无法解释给阿颜听的。他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沉思片刻:也好。想她这模样,十多年来从未出过这小镇。他便带她出去见识见识,看看她从未见过的热闹。

思及此处,疾风哄道:“阿颜,你可知道庙会是怎样的?”

“庙会?”她歪了脑袋,果然从未听说,“可以吃吗?”

疾风笑骂她一声“笨丫头”,又伸手去轻敲她的脑门:“有糖可吃。”

阿颜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很多很多糖吗?阿颜要去!”

见她急切的模样,似是恨不得立刻就去那传说中的庙会吃糖,疾风不由扬起了唇角,沉声应下一个字:

“好。”
作者: 藍月    时间: 2010-11-11 08:48
阿顔就這樣子被瑞之給拐走啦
記得要給糖吃哦~


作者: mist198519    时间: 2010-11-12 11:19
本帖最后由 mist198519 于 2010-11-12 11:19 编辑

賴爾更文好快~~
話說啊顏就這樣被拐走了,不知老頭子會不會憋得捶胸哦····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12 11:37
多谢二位赏文=3=

阿颜不会那么容易被拐走的啦,后面还有事情哦。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12 11:37
◎                    ◎                  ◎

疾风虽然对阿颜许下承诺,但是这第一站,却并非市集庙会。在那之前,他另有一事要做——

当年那落雪无声的苍茫大地,如今已尽染了新绿。碧草青青,放眼一片苍翠之色。而那一棵老树,竟是枯木逢春,抽出了新枝,绽出了嫩绿的叶芽儿。

疾风踏上碧草,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他拖着步子,走到树下,自怀中取出那精致的酒器,拍开了封泥。一股浓郁的酒香,弥散在天地之间。他高举右臂,将这醇香的酒液,尽数洒在树下的泥土之上。

没有墓碑,没有坟头,就如同那老家伙当年醉到极致之后,对他吩咐的那样,一把火烧了,埋在这树下。

直到那一刻,疾风才知道,原来他家老鬼年轻时惹过了不得的大角色,险些丢了性命。他的友人为了替他抵命,翘了辫子。自那时起,老鬼便立下重誓:终此一生,必要为友人报仇!

而那个数九寒冬,便是他报仇成功之日。身受内伤的他,一路奔至这雪原:只因当年,他曾与友人在树下埋下一罈“烧刀子”,这一埋,竟过了四十余年。

曾经狂饮高歌、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早已成了鬓角花白的老者。而曾经一同畅饮的友人,早已阴阳相隔,不知投胎转去了哪一世。那老家伙,终是报了仇,便这样大哭大笑着一口一口地灌酒。

笑得糊涂,哭得邋遢,烧酒穿肠,口口如刀,当真如那“烧刀子”之名,一点一滴,当真便刀走了老家伙的性命。直到最后,疾风也不知老鬼是因内伤而死,还是真正醉死的。

前尘旧梦,一一浮现眼前。疾风垂首,又忆起那漫天落雪之时,老家伙笑声如雷、呕血狂饮的模样……

就在此时,他忽觉得袖口轻动,将他自回忆中惊醒。疾风侧目望去,只见阿颜不知何时已经站至他的身侧,轻轻地拉动他的袖口:

“瑞之,你在做什么?”

见她仰头望他,一脸好奇的神色,疾风如实相告:

“拜祭,”见她疑惑,他换作了她能理解的语言,“这里埋着我家老鬼,我带了他想喝却没喝上的酒,洒给他尝。”

阿颜吓了一跳,赶紧向后跳了一步,喃喃道:“哎呀,你是说,下面埋了死人?”

说到这里,她又后怕,赶紧合了双掌,冲那树拜了拜:“鬼啊鬼啊,你别怪阿颜,阿颜不知道你在这里,不是故意要踩你的。”

知道她孩子心性、仍是怕鬼,疾风轻声哄道:“别怕。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鬼鬼怪怪?”

阿颜睁大了眼:“可是,若没有鬼,瑞之你来做什么?倒酒给谁喝?”

她这童稚之问,却将疾风问倒了。自相矛盾、面子挂不住倒是其次,他一怔,随即大笑出声:“没错!你说的没错!若世间无鬼,我这酒又是洒给谁喝?”

阿颜不明白她的话哪里好笑了,只能疑惑地望着面前大笑不止的男人。疾风笑得够了,忽重重一跪:

“瑞之走了,师父。”

从前,他几乎从不喊“师父”这个词儿,总觉得这样师慈徒孝的说法,不适合他与他家的老鬼。那一句“师父”明明是再正常不过,他却又觉出口尴尬,谁知竟将这声唤,拖到了阴阳相隔。

见他下跪,阿颜不明就里,也学着疾风的样子,冲那树跪下。她想了想,大声道:“瑞之的师父,瑞之和阿颜一起走了。瑞之说好要带阿颜去庙会吃好多好多的糖。”

这说法传入疾风耳中,他暗暗好笑,直起身道:“走,带你去吃糖。”

阿颜“嗯”地一声应了,赶紧起身,可忽然又跌了回去,坐在地上。疾风敛眉,一边伸手将她拉起,一边问道:“怎么了?”

“头昏,”阿颜晃了晃脑袋,咧嘴笑起来,“现在好了!走走,吃糖去!”

见她活蹦乱跳向前奔的模样,疾风也未将之放在心上,只是跟在她的身后,大步而行。

风拂过,轻曳枝头嫩芽。一滴露珠顺着碧绿的叶片儿滑下,滴落至地面尘土,不过片刻工夫,便渗入泥地里,如同那贡品佳酿,再也望不见了。

酒香随风,弥散四野。
作者: 藍月    时间: 2010-11-12 13:50
這......阿顔是不是錯過了吃藥的時間了?
希望小阿顏沒事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13 12:39
◎                    ◎                  ◎

夜幕已沉,市集上却仍是一派热闹景象。小贩们张罗着摆摊,挂出了形态各样的灯笼,将这一条街尽染了繁华之气。五颜六色的彩灯,映衬着天幕中的月华,天上人间,别有一番流光溢彩。

一贯生活在小镇之中的阿颜,从来没见过这般热闹的景象,抬着头几乎看傻了眼,“哇”地惊叹不断。她也说不出什么带点墨水的话来,只在那边不停地嘀咕着:“好好看!”、“花花绿绿的!”

先前应了她,要给她买糖,疾风便径直向那糖葫芦的小摊走了过去。买下一串,刚要递给她,却见她只知道仰头看灯,乐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喂,蠢丫头。”他唤了一声,阿颜却仍是不回神,只知望着檐角那盏宫灯赞叹。

他屈指,想叩她脑门,却又没能下得去手,转而取下一颗糖葫芦,趁着她张口惊叹之时,径直丢进她的嘴里。

这个动作果然立刻引她回神。阿颜转头望他,一边嚼着一边道“好甜”。看着她在面上绽出笑容,大眼睛不时地瞄向他手中的糖葫芦,疾风心中一动,偏偏不递过去,反而转身向前方走去。

“瑞之瑞之!”她急急地唤,赶紧小跑着跟上来。见他不答话,她自然而然地拽住他的胳膊,抬眼疑惑道:“瑞之,你不是答应我,要请我吃糖的么?”

“是啊,”他故作惊讶状,“方才不是请你吃了么?”

阿颜瞪大了眼,出手就去摇晃他的胳膊,可怜兮兮地抱怨:“才一颗啊!瑞之你说要请我吃好多好多的糖,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见她哀怨的模样,疾风扬起唇角。阿颜哪里知道他是故意逗她,急得一把丢开他的手,不满地嘀咕起来:“瑞之好小气……”

话音刚落,却见那支糖葫芦,已递至她的面前。阿颜抬眼看他,却见疾风别开眼去,似是专注于欣赏街道两边的花灯。智力与五岁孩童相仿的阿颜,哪里想得通他的动作,只知赶紧将糖葫芦抓在了手里,张口“啊呜”就是一咬。

甘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散开来,乐得她将眼睛眯了起来。先前的抱怨也被抛至了九霄云外,她抓住疾风的袖子,任由他领着自己往前走——而她,则可以放心大胆地对付她的糖葫芦了!

二人的动作引来路人的侧目。毕竟,这样年轻男女相依而行的模样,实是有些过火。就算疾风是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也被众人的目光盯得面上发烫。他试着将袖子抽出,可下一刻,却换作胳膊被她紧紧搂住。

心中一动。疾风只觉得耳根都烫了起来。他垂首望他,却只见她专心致志地啃着糖棍,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那模样,似乎这世间,唯有这是最为开心的事儿了。

他当然知道,阿颜是真正心无杂念,天真无邪。疾风不由地在心中暗骂自个儿多心。然而,骂过自己之后,他却又觉得心底更不痛快,敛眉望向身侧的她,一种莫名的怨气涌上心头:偏偏……偏偏她是个痴儿!

喧闹的街市之上,小贩叫卖的吆喝声、脚步声,还有人们说话笑闹的声音,连成了一片。月光之下,绚丽的彩灯,映出各样的面容来。面前有路人对他们投来惊讶的眼神,也有年纪大些的妇女,偷瞄着他与她窃窃私语。

疾风可以猜得到她们交头接耳的内容,定不是什么好话。他浪迹江湖惯了,又何须在意妇人嚼舌根?可阿颜却不同。想到此处,他加快步伐,领着她走过这条繁华街道。四周是汹涌人潮,他侧过未被她拉住的右臂,开辟一条属于二人的通路来。

周围的人语声听不真切,似是切近,却又似是遥远。明月之下,仿佛只有他与她立足的方寸之地,在这初春微凉的夜晚中,圈起一片暖意。

疾风微偏头垂眼,便可以看见那个挽着自己的胳膊、正小口小口舔着糖葫芦的女孩,孩童一般无忧无虑的笑容,绽在她的面上。

忽然间,疾风很羡慕她。若能像她一样,将口中甘甜的味道,作为快乐的源泉,自此,远离那些江湖纷争与纠葛,远离那些武功与名利——或许,亦是一种别样的痛快。

心中骤然清明:原先,他只怨她太傻,时至今日,他只怨自己不够痴。

这已是离开杜伯钦家的一个月之后,疾风的腿伤也已痊愈。在这月余之中,他带着她行路,带她看山看水,看她从未见过的风景,带她看城看镇,看她从未见过的繁华。而这灯会,更是她期盼许久的。

最初,见她正直芳华却是痴痴呆呆,不免有些可怜她。后来,又因腿伤之事,打算还情报恩。直至今日,与她相处也有月余,疾风终于明白:可怜也好,还情也罢,他只知,他并不介意这样带着痴傻的她,走遍海角天涯。

春夜的风,还蕴着些微的凉意。一阵夜风拂过,惹得阿颜“阿嚏”一声,手一颤,竟将攥在手心尚未吃完的糖棍抖在了地上。她嘟囔一句“哎呀”,弯腰就想去捡,却被疾风一手拦住:“别捡,脏了。”

“可是……”她望着脚下沾了尘土的糖葫芦,垮下脸来,嘴里嘀嘀咕咕个不停。疾风虽听不清她在嘀咕什么,但也知定脱不了一个“糖”字。他解下外衫披在她身上,出言相哄:“一会儿再买给你便是。”

外衫还沾着体温,阿颜顿时觉得暖和起来。她忙不迭地将手塞进了袖中。过长的袖子令她觉得新奇,学着唱戏的样子甩了两把,“嘿嘿”一笑,又将袖口攥进了手心里,紧紧捏住,不让暖意散开。

终于不再执着于糖棍的她,再度抬眼望向街边的花灯。红的花绿的叶,她叫不上名儿来,只觉得又亮又好看!她忍不住拽着他的胳膊,向那卖花灯的摊儿走去:“瑞之瑞之,看那个!”

疾风也任由着她拽,将她兴高采烈的模样,收进了眼底。

摊子上,各样的花灯一应俱全。宫灯自然不用说,还有精致的莲花灯,几乎让阿颜看呆了眼。小贩见状慌忙招呼:“姑娘,您看看,我家的花灯又好又便宜!”

说着,他拎起一只兔儿灯,笑道:“您瞧瞧,这兔灯扎得可好?远近的姑娘们,都喜欢得紧哩!”

阿颜顺着他所指,望向那兔儿灯。雪白的耳朵,红红的眼,爪子里还抓着一个纸染的青菜叶儿——

“丫头,你若再光吃菜,将来要跟这兔子似的,成了红眼了。”耳边忽然响起陌生的男声,言语之中,带着笑意。

咦?是谁在说话?阿颜迷惑地转过头去,望向身侧的伍瑞之。

见她一脸迷惘,疾风轻声问:“怎么了?”

“瑞之瑞之,你刚才说什么?”

疾风敛眉:“我什么也没说过。”

对了,那个声音不是瑞之的,和瑞之不一样。阿颜迷茫地摇了摇头,却听耳边传来爽朗笑声:

“丫头,这么个吃法,你还要不要牙了?来,剑招还是糖,你只能选一样。”

她想吃糖,她也想学阿爹的剑招啊。

咦?阿爹?阿爹又是谁?她不认得,她只知老头儿和瑞之,她不认得什么阿爹。

眼前忽闪过陌生却又熟悉的面容来。那人笑着摸着她的脑袋,大手一伸,将小小的她抱了起来。她骑在他的肩膀上,可以看见整条街的花灯。她将抓着竹枝的小手缩进了厚厚的棉衣里,竹枝的顶端挂着的是亮堂堂的兔儿灯。

阿颜猛地伸出手去,一把抢过小贩手里的兔儿灯,吓了小贩一跳。她低头去望,紧抓竹枝的纤长五指,与脑海中那短短圆圆的胖小手,重叠在一起,却又大相径庭。

“阿颜?阿颜?你怎了?”

谁在唤她阿颜?

“丫头,乖,等你再长大些,阿爹再教你这招。”

谁又是她阿爹?

耳边闹哄哄地响成一片,各样的声音钻入耳中,像是千万根针,从耳朵眼里涌了进来,直直扎进她的脑袋里。

她痛得抱住头,整个人蹲了下来。忽然之间,她的肩膀被人扶住,面前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正一脸焦急地冲她大吼。她却听不见他在吼什么。

脑中似是有万只蛇虫啃咬,阿颜忍不住抱头在地上翻滚。疾风大惊,伸手抱住她。然而阿颜神智已失,只觉得右掌被他紧紧握住,似是无边苦海之中唯一的浮木——这,便是她最后的知觉。
作者: 淡笑钟情    时间: 2010-11-14 10:53
先占座再看文,赖尔有新文看真是太幸福了XDD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15 09:53
淡笑钟情 发表于 2010-11-14 10:53
先占座再看文,赖尔有新文看真是太幸福了XDD

谢谢淡笑赏文=3=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15 09:54
◎                    ◎                  ◎

深沉暗夜,万籁俱寂。

空荡荡的街道之上,只有一个更夫,提着铜锣慢吞吞地走着。他敲一声梆,唤一声“小心火烛”,划破了这片静默。就在他打仰面打一个哈欠之时,忽见墙头上人影一闪。

一道黑影,竟似大鹏展翅一般,急急划过,不过眨眼的工夫就再也望不见。惊得更夫揉了揉眼镜,差点以为自己见了鬼。

夜风寒,迎面而来。疾风将阿颜背在背上,施展全身能为,狂奔不休,当真人如其名,身形如风如电。

奔,奔,奔!

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让他脚步点动不停,直向小镇疾奔而去!

背上的阿颜陷入昏睡之中,微弱的气息喷在他的颈上。想起先前所见一幕,疾风在心中将自个儿骂了千次万次:他这个蠢货,明知阿颜有病,竟带着她在外面晃了一个多月,未曾服药!他简直……他才是那天下第一的蠢蛋!

咬紧牙关,他已是箭步如飞,却恨不得自己的轻功能够再高些,恨不能即刻便将她送回小镇才好!

也不知奔了多久,终于瞧见那熟悉小院。疾风足下连点两下,直直踹着墙壁,纵身跃入墙内:“杜伯钦!”

这一声吼,让里屋亮起了烛光。片刻之后,青年带着淡淡疲倦笑容,推门而出:“哈,我猜得不错,是时候了。”

见他此时还有心情笑语,疾风心中大怒。可一思及是自己疏忽,害阿颜犯病,他强压下怒火,低声下气地向对方道歉:“杜伯钦,这事怪我无脑。你快些看她!”

说到后半句,他的口气又急了起来。可杜伯钦却半点也不着急似的,只是淡淡陈述,让疾风将阿颜背至小屋,并让她在床上躺下,盖好薄被。

见他往外走,疾风惊道:“药呢?你不给她吃药?”

“无需,”杜伯钦摇首,淡道,“你随我来。”

疾风放不下沉睡不醒的阿颜,又不能违背杜伯钦的意思。他迟疑了片刻,思及杜伯钦毕竟是从小将阿颜带大的医师,决计不会害她,于是最终听了对方的话,走出屋,随杜伯钦踏入院内。

云微移,露出皎洁月光来,映上这不大的庭院。疾风见状一惊:先前急着为阿颜治病,不曾多想,现下一瞧,这院竟是邋遢成了一片,再无一月前所见的景致。

院中药草死的死,蔫的蔫。杂草长得颇高,显是许久没有人整理过。柴垛歪歪斜斜堆在墙角,石凳也已倒下,横躺在杂草之中。唯独那一棵梨花树,无甚大变化。

“你不是最宝贝你那些药草?”疾风脱口而出。

杜伯钦扬唇一笑,笑在唇边,却不达眼底:“人之将死,又何须去管什么草药呢?”

疾风怔住,随即拍胸承诺道:“你放心,若你仇家杀来,我定不会袖手旁观!就算赔你一条命,也是合该!”

青年淡然一笑。这笑容映在月下,更显苍白。只见他负手而立,淡淡笑道:“若我的催命之人,就是她呢?”

疾风又怔,他花了好半晌的工夫,才听明白杜伯钦口中的“她”,就是指的阿颜。他张大了口,却久久不能言,只能瞪着面前的医者,见他终是敛去了笑容,垂首一叹。

一声叹,被夜风卷了,消散在夜幕之中。

杜伯钦摊开右掌,凝望掌心。纠结的纹路,不知是否标明了他的死期。

眼前,血雾弥漫;耳中,又响起堂内的惊叫之声。一句“阿爹”,一声哭喊,他置若罔闻,一掌击向那个曾有着豪迈笑容的男人。

鲜血,便染红了他的掌纹……
作者: 间间wings    时间: 2010-11-15 10:10
死,死了?
作者: mist198519    时间: 2010-11-15 11:54
老頭子殺了啊顏的父親???
作者: 藍月    时间: 2010-11-15 13:41
本帖最后由 藍月 于 2010-11-15 13:42 编辑

  這這這......殺父之仇要怎麼解?
或許另有隱情?
也許別被賴爾的文給誤導騙了XD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15 16:24
TO mist198519:
嗯!是呢,至于详情如何,敬请期待明天=V=

TO 藍月:
抚摸蓝月,多谢赏文。
哎呀呀,被你看穿了
作者: 淡笑钟情    时间: 2010-11-15 18:15
看了前面,感觉有些疑团不解呢.....
似乎给阿颜吃药不仅是为了治病还为了压抑她的记忆?!
阿颜和杜伯钦以及疾风的师傅有某种联系。
阿颜和疾风的师傅不论是父女还是仇人之女,年龄都对不上。
除非阿颜比实际看上去的还要打ORZ
或者杜伯钦和阿颜有杀父之仇............
不过肯定有一些必然的无奈在里面吧......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15 21:01
淡笑钟情 发表于 2010-11-15 18:15
看了前面,感觉有些疑团不解呢.....
似乎给阿颜吃药不仅是为了治病还为了压抑她的记忆?!
阿颜和杜伯钦以 ...

0口0
相当接近了……
扑住淡笑,多谢赏文和分析。
被你看穿了啊哈哈。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16 09:58
本帖最后由 赖尔 于 2010-11-16 09:59 编辑

第四章  旧梦



◎                    ◎                  ◎

初识那人之时,是在北方雪原。为採一味药草,他寻至极寒之地,不顾山势险峻,顺着峭壁向山上行进。忽然,一阵寒风狂啸,卷着漫天的雪片,迷了他的眼。他身形不稳,眼看着便要栽下山去——

就在此时,一人拉住了他的手。

男人厚实的手掌,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子。他抬起眼,见到的,是一张方正刚毅的脸,带着豪迈的笑容。

这便是杜伯钦与钟子野的初遇。

他记得,那人救了他不算,还顺手替他摘下了他所需要的药草。见他冻得厉害,那人又自腰间掏出酒嗉子,递给他。他伸手接过,昂首饮下。在那数九寒冬里,酒液也被这北风吹得冰寒。可一口下肚之后,辛辣的滋味烧至肚腹之间,带来了浓浓的暖意。

于是,就在这峻岭峭壁之间,在这大雪纷飞之时,一株药,一壶酒,促成了一段过命的交情。

山中夜寒,钟子野邀他留宿。杜伯钦随着这位新结交的友人,回到他的住处,便见到当时只有三岁的小钟颜,裹着厚厚的小棉袄,在炕上爬来爬去。

比起屋外的冰天雪地,屋内却甚是暖和。钟子野将钟颜哄得睡了,然后自炉上取下一只烘了许久的地瓜,又将酒壶放在了炉上温着。于是乎,就着称不上“美味”却烤得香甜的山芋,再加上一罈热酒,二人畅快痛饮,一聊竟是整夜。古人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诚不欺他。

一夜畅谈,让二人将彼此引为知己。在那之后,杜伯钦每年都会带上一罈好酒,去那漫山冰雪不化的寒地,与挚友畅饮一番,道不尽的天下奇事,说不完的快意江湖。

白驹过隙,光阴似箭,似是一回首的工夫,便又是好几个年头。眼看着钟颜渐渐长大,杜伯钦便向友人劝说道:

“钟兄,长居这苦寒之地,并非长久之计。这里人迹罕至,整年也不见得见到半个人影,将来阿颜长大,你便让她在此孑然一身?”

钟子野闻言苦笑道:“伯钦,你有所不知,当年我是为避仇家,才带着内子前来山中隐居。住得久了,便也喜欢这与世无争的日子,不愿再去趟‘江湖’那一滩浑水了。”

杜伯钦微微摇首:“这里的确是与世无争,却并非世外桃源。若是换作你我,在此终老一生,也是甘愿。但阿颜还小,她的路还长得很,你忍心将她锁在身边,就这样孤身山林之间?”

说到此处,将钟子野面露犹豫,杜伯钦又轻声劝道:“我知你也是为她着想,不想让她沾染江湖上的乱事。只是,独局于此绝非长久之计。嫂夫人走得早,阿颜从小没了娘,对于女孩儿家的事知之甚少。阿颜她,总是要见见人的。”

钟子野沉默良久,方才开口:“那,伯钦,依你之见,我又该带她去哪里?”

听他这句,便已知他改了主意。瞥了一眼坐在他们身边、正晃悠着两只小脚的阿颜,杜伯钦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引来小家伙“阿叔坏!”的不满抱怨。他笑了笑,转而望向钟子野,道:

“去江南。找一处山明水秀的小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此远离江湖是非。”

想了想,杜伯钦又道:“至于钟兄你的仇家,我有办法可解决。你可听说过‘濮阳世家’?”

钟子野虽远离是非已久,但这个名字却是如雷贯耳。他挑眉道:“你是说,那个制衡武林与朝廷、身为正道之首的忠义王府濮阳世家?”

“没错,”杜伯钦颔首道,“我与濮阳家有些交情,若有他们作保,相信杜兄你那桩陈年旧案,可就此解决。”

——这一句,他说得信心满满。可在事后的许多年,杜伯钦却是追悔莫及,只恨不能回到当年,将那个多嘴多舌的他扼杀了才好。

如若当年,他不曾劝他们离开雪原,会是怎样?

如若当年,他不曾劝他们移居江南,又会是怎样?

如若当年,他与钟子野并未相识,是否一切便会有所不同?

这些问题在他的脑中徘徊不绝,十年之间,几乎让他想了每一个日日夜夜。

然而,在当年,在那冰雪覆盖的山巅上,在那炉火温暖的小屋里,他却只是一个看不见后事、又自以为是的蠢人。

在杜伯钦的指引下,钟子野带着幼女钟颜,与他一齐来到了江南水乡。

那个在山上活蹦乱跳、一天到晚缠着钟子野要学剑招的小钟颜,刚一下山之时,竟是吓得见人就躲,直往她阿爹身后钻。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吓得连话也不敢说,直到后来,她才慢慢习惯这江南古镇的繁华与热闹,开始嚷着“阿爹、阿爹”,要钟子野带着她去逛灯会。

那段日子,也是杜伯钦最为开怀的日子。他带着钟家父女一路南行,见证了钟颜初入世俗的欢笑,也见证了钟子野重返尘世的欣然。

再后来,杜伯钦带着钟子野父女俩拜访濮阳家。身为武林中排的上名号的医者,杜伯钦与濮阳家有着不小的交情,也曾协助正道破过几桩大案。一见是他引荐,濮阳世家的当家之人——忠义王濮阳政,卖他几分薄面,当下表明愿帮钟子野与他的仇家从中调停,想法儿调解这段恩怨。

事情至此,似皆是顺利。然而,就在他与钟子野都以为,能够就此化解怨仇、从今往后大隐隐于市、便在这江南古镇中陪着钟颜渐渐长大、平平淡淡地终老一生的时候,一切美好的构想,却在瞬间破灭——

那日,在濮阳家,钟子野喝了一口招待的热茶,不过须臾,忽露出痛苦神色,重重倒在地上。他的手上青筋爆裂,透过微黑的皮肤,一根一根皆在涌动。杜伯钦见之大惊,慌忙替他把脉,才知他竟是中了剧毒。

就在杜伯钦焦急万分,并施展医术为友人救治之时,原本歪倒在地的钟子野,忽纵身跃起,直冲濮阳政一掌击去!

他武功本就不弱,而这一招,更使出了搏命的力气!

那濮阳政原本正担心客人的伤势,哪里想到经此大变?!待到他反应之时,钟子野那含着雷霆之力的一掌,已重重击上他的心门,击得他跌了出去,撞在正堂墙壁之上,复又跌落地面,当即没了气!

这等剧变,让在场众人皆是震惊!登时,堂上仆人大声惊叫,数十名护卫冲入厅中。钟子野竟似失了心智,夺过护卫手中长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当即又斩杀了数人!

终此一生,他绝不会忘记那一刻。厅中血流成河,惨叫声不绝于耳。钟子野已然杀红了眼,招招式式,下手极是狠毒。他似是要与人同归于尽似的,竟也不顾自身的伤势,只知杀,杀,杀!

杜伯钦慌忙出招,想上前将友人拦住!可他的武功修为,本就比不上钟子野,此时更是难以招架。友人一剑劈来,他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了。他刚险险避过,就被钟子野一脚踹飞,直直撞破大堂的木窗,飞出了正堂。

那一刻,腥风血雨,横尸遍地。竟有好些尸身是被横劈而亡,拼凑不到一起的。他只以为自己身在无间炼狱,绝不相信造成这一切的,竟是自己此生的挚友!

杜伯钦挣扎着起身。他看见厅内的钟子野,神智已失,狂性大发,已然化身为修罗恶鬼。被他斩杀的护卫,横尸堂上。而小钟颜,就躲在椅子背后,全身颤抖不已。

她亲眼看见自己的阿爹杀人如麻,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只是跌坐在地,连哭喊都已不知道,只是瞪大了眼,盯着那个像是阿爹又不似是阿爹的人,颤抖个不停。而钟子野,在扫视了一地横尸之后,终于看见了钟颜的存在。

没有往日那慈父的眼神,此时的钟子野,青筋暴凸、满面狰狞,似乎眼前的并不是自己的生女,而是有着生死血仇的仇敌一般。他一步步地向钟颜走过去,一把扼住她的颈项,将小小的她提了起来,收紧了五指。

钟颜用那双小小的手,抓住钟子野的手指头,却怎么也掰不开。眼见钟颜面色发白,杜伯钦无法可想,掏出腰间软剑,再度向钟子野冲了过去!

杜伯钦所使,亦是搏命的招数!他只知,决不能让友人得手、决不能让他杀死钟颜!他的脑中已再容不得什么计策什么谋略,他只知,拼了这条性命,也定要阻止钟子野!

见他出了狠招,钟子野丢下钟颜,与杜伯钦缠斗起来!杜伯钦早已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虽是修为不如对方,但那搏命的斗法,也让钟子野无法轻易占上风。

就在二人斗得正酣之时,那一头,被钟子野抛下的钟颜,似是终于回了神,又惊又恐,大哭起来:“阿爹!阿爹……”

这一刻,正是二人拼死相斗之时。幼女哭喊“阿爹”,刹那间,钟子野微一失神!而就此电光石火之间,杜伯钦剑招已至!见友人停招,杜伯钦想要撤剑,却哪里来得及?!

长剑当下刺入钟子野的心脏,穿胸而过。

冷风停,剑招止。

一滴热血顺着长剑滑落,跌落在地,渗入土中。

那一瞬,在杜伯钦眼中,却漫长得犹如亘古至今。他亲眼看着友人慢慢倒下,重重地跌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之后,便是静默。天地之间,再无一丝声息。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是在梦靥之中,一个宛若修罗鬼狱一般的可怖噩梦。他很想赶快醒来,可空中弥漫的血腥味,却萦绕不去,似是化作了数以千计的鬼爪,缠住了他的手足,将他狠狠拖住,让他滞留在这可怕的梦境之中。

比这更可怕的是,他明白,这并非梦境。
作者: 藍月    时间: 2010-11-16 13:50
果真是個心傷無奈的事件......
這後面不知又將揭起多少陰謀風波......
不猜了,坐等下文就對了~
作者: 淡笑钟情    时间: 2010-11-17 09:24
其实我猜了一堆,也不知道哪个接近~
按年龄看,难道他师父的仇人是濮阳政,然后借刀杀人.....
虽然我觉得他的师父应该是手刃仇人才对.....
但这样算钟子野的仇人就没着落了ORZ
还是等着赖尔揭示下文吧XDD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17 09:56
TO 蓝月:
多谢追文啦。
其实,老头子是好人!

TO 淡笑:
老底快被你猜出来了……抹汗。
你……你太了解我了,捶地!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17 09:56
◎                    ◎                  ◎

陈年旧事,纵使已经隔了十余载,如今说出,仍是让杜伯钦心中暗暗钝痛。而站在他对面的疾风,更是听得睁大了眼,震惊不已。

夜风微凉,拂面而过。明明是草叶与泥土的清新之味,可杜伯钦却似乎闻见了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眼前,又浮上了血雾弥漫,一如十年前那个让他永不忘却的日子,一如这十年来一直徘徊在他梦中、挥之不去的惨剧。

杜伯钦垂首,沉默良久,方才沉沉叹出一声,继续说下去:“……之后,濮阳家的长子闻讯赶来,要为父报仇,取我性命。我自知责无旁贷,毕竟,当日引荐钟子野进入濮阳府上的,是我。”

听至此处,疾风忍不住插口道:“难怪当日遇见我之时,你说我是被派来杀你的。原来你的仇家是濮阳世家,的确是大有来头。可是,若濮阳家当真要报仇,为何又会容你留到现在?”

杜伯钦苦笑道:“我虽知是自己惹祸,就算当真一命偿还,也是合该。只是,当年阿颜尚且年幼,我怎能放她一个小女娃孤苦无依?所以,我以项上人头和我行医多年的招牌作为担保,向濮阳家承诺,三日内安顿好钟颜,给她找一个栖身之所。三日之后,我自会提头来见。”

虽然杜伯钦说得平淡,但疾风不难想象当年惨痛的一幕。面前的男人,一面要承担杀人偿命的怨仇,一面要承担手刃挚友的痛楚,这……这将是怎样的沉痛。

“那你……”疾风本想问他“那你三日后去没去濮阳家?”,但想了想之后,复又停口:既然对方如今身在此处,那不言而喻,想必当年定是食言了。现下,他更为疑惑的,是另一个问题:

“我不明白,钟子野为何要杀濮阳家的人?难道他口中的‘仇家’,就是指濮阳世家?他是故意接近你,等待着有朝一日,上濮阳家寻仇?”

杜伯钦未回答,只是抬眼望他许久,方才淡淡道:“你可听说过‘隐梦散’?”

这名儿他未曾听说过,疾风只得摇了摇头。

杜伯钦默默注视着他,良久,终是长叹一声,负手望向空中朗月:“那是一种剧毒,能在短时之内,令人陷入昏幻,随后狂性大发。中了这‘隐梦散’,便会觉得眼前全是鬼怪妖魔。若非惊恐而死,便是杀那数不尽的虚幻妖魔,直到力竭为止。”

“原来如此,”疾风恍然道,“难怪钟子野狂乱杀人,甚至连阿颜也不放过,原来他心智已失,眼前所见已非常人,而是妖魔鬼怪了。”

杜伯钦默然颔首,再未多言。

寂静夜空之中,只有虫鸣阵阵。在这暮春时节,淡淡的花香随着夜风散在庭院之中。这悠然宁静的江南小镇,一份长居于此的憧憬与梦想,早已终结在那不可追的过往之中,徒留哀叹,叹不尽世事难料。

疾风只觉心中憋闷,想起杜伯钦与钟子野的交情,想起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友人一剑毙命,便觉心中怅然,胸膛内满满当当的都是沉甸甸的滋味儿,让他憋屈不已。而当他想到那时年幼的阿颜,如何看见自己的生父化身为修罗恶鬼杀人如麻,最后惊得哭都苦不出来之时,他又觉心头一紧,像是被人揪了一把似的。

“那……”疾风哑声道,“那阿颜的病症就是因此而得?因为当日之事,让她得了失心疯,成了如今的痴儿?”

“不,”杜伯钦缓缓摇首,淡淡地开了口,“她之所以会变成这般模样,全因我下药之故。”

“啊?!”疾风大惊,不明所以,只能张口瞪着对方。

杜伯钦却未作答。他淡淡扬起唇角,勾勒出自嘲的弧度。昂首望向天幕中那一轮玉盘,良久之后,他才继续说下去:“当年,我本欲替阿颜找一户好人家送过去,可就在钟子野走的当天,这娃儿高烧不退,足足烧了有三天之久……”

疾风忍不住插口道:“这便是你食言的缘由。”

杜伯钦瞥他一眼,既未否认,也未点头应承,只是继续道:“……那时,我想替她医治,可小鬼在半昏半醒之间,却始终不肯接受,哪怕还有一点力气,也无时无刻不要与我拼命……”

当年的景象,犹在他的眼前。他记得那个总是笑面盈盈、“阿叔、阿叔”地唤他的小丫头,那个将手中新买的兔儿灯献宝似地拿给他看的小丫头,一夜之间,却再无笑颜。她只是恨恨地瞪她,张口狠狠地咬住他的胳膊,发红的眼中除了泪水,便只有两个字:“仇恨”。

“……我给她下了药,让她忘记前尘旧事,忘记钟子野。之后才顺利为她医病。可她也因药物之故,变得脑力不济,极易忘事。”

疾风闻言默然。他想起当日曾见杜伯钦让阿颜吃药,原来那并非医病之药,而是让她忘事的药剂。听了这一切,他再望杜伯钦,见他月下负手而立的瘦削身形,疾风心中不是个滋味儿。他想起一事,明知问出口太过于残忍,可他仍是要问下去:

“那阿颜的病好了之后呢?这十年来,她当初的病早就被你医好,你却仍是每日喂她吃那忘事的药,你……你当真愿意她一辈子做这痴儿,痴痴傻傻地了却她这一生?”

话音落后,无人应答。庭院之中,虫鸣阵阵,映衬得这月夜格外幽静。风拂过,吹动杜伯钦的鬓角。月色如霜,一眼望去,竟似鬓发皆白。

疾风有些后悔,后悔方才那一问。若换作是他,或许也会做出与杜伯钦同样的决定。阿颜虽傻,每日却是开怀,每一日、每一夜,总有笑容相伴。一旦她忆起当年之事,过往种种,便是物是人非。这个与她相处十年、照料她长大的“老头儿”,便成了她的杀父仇人。

时至今日,疾风终于明白,为何当日会听阿颜说道“老头儿就是老头儿,他不许我叫他‘爹’,不许我‘师父’,也不许我叫他‘阿叔’。老头儿说了,我一辈子把他当老头儿就好了!”——是了,杜伯钦故意撇开关系,他担当不起一声“爹”,担当不起一声“师父”,就连那一声“阿叔”,也已随着钟子野,一并埋葬在前尘旧梦之中。

这人,这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抚养阿颜长大。他并不打算瞒她一辈子,所以才让阿颜唤他“老头儿”,为她报仇留下一条后路。可亦是他,天天骗着阿颜吃下那忘事的药,只愿那一天,来迟一些,再迟一些。

杜伯钦忽然开口,打破着宁静月夜:“在你来之前,阿颜从没和外人如此熟稔过。我想,这或许就是天意。而当她前去找你,离家出走之时,我便知晓,是时候了。”

“我……”疾风哑声道,“所以你就在这里枯等了一个月?你放任你那些宝贝草药不管,先前你也未再给阿颜服药——你已打定了主意,等死的主意,是不是?”

杜伯钦未开口,只是淡淡一笑。月下风间,被银霜染白的鬓角,随风轻扬。无边夜色让他身着青衫的身形,更显瘦削单薄。他负手而立,似是在静候,静候那一刻的到来。

二人默默无语,任由风声过耳。不知过了多久,终是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疾风抬眼,向草屋的方向望去,只见阿颜扶着门框站在那里。她面色惨白,恨瞪杜伯钦。昔日那孩子气的笑颜,终已烟消云散,再无可追。

刹那之间,疾风忽然明白了,为何当日杜伯钦为救钟颜,会与友人钟子野拼上性命。心头沉甸甸的,似是有千钧大石,覆压其上。疾风跨前一步,拦在杜伯钦身前。他凝视阿颜,一字一句,沉声道:

“阿颜,你不要后悔。”
作者: 小飛俠    时间: 2010-11-17 12:17


是咱的錯,是咱的錯,是咱的錯呀~~~

我竟現在才進來瞄,我我我~我只是睡覺第一!

作者作者~可否允許放咱的部落格呢???

真的很讚的連載說~~~~~~~~~~~~~~PLEASE~~~~~~~~~~~~~
作者: 藍月    时间: 2010-11-17 13:54
本帖最后由 藍月 于 2010-11-17 13:54 编辑

小阿顏會怎麼做呢?殺父仇人就在眼前......
賴爾你就不能一次發兩回嗎?急死人了

作者: 淡笑钟情    时间: 2010-11-17 14:18
又又得等明天了......怎么老摔坑里呀= =
其实...其实我也没想到,有些能被我猜到啊,掩面......
杜伯钦后来应该查得真相了,否则不会对疾风如此。
而现在他没有说出隐情,已做好了偿命的准备。这样,也是为了,能够让疾风以后照顾阿颜吧~
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如果知道他父亲的狂性大发是因为疾风的师傅,那她究竟该恨谁OTZ
再怎么样,人的本性不变,不论怎样的结局,阿颜那样善良的女子最终会选择原谅...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18 10:03
TO 小飞侠:
多谢赏文,谢谢你喜欢这篇文啦=V=

TO 蓝月:
噗,不急不急,抚摸。
一天一章,身体健康~(被打飞)

TO 淡笑:
放心,绝对不是坑,握拳!
“抢先看”好牛!预知后事如何,请听淡笑分解~
掩面奔走。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18 10:03
◎                    ◎                  ◎


“阿颜,你不要后悔。”

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的面容显得熟悉却又陌生,又似是有些模糊,好似面前遮蔽了层层迷雾。钟颜认不出他是谁,也不明白那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更何况,此时此刻,她根本没有心思去管这人是谁,她只是狠狠地瞪着被他挡在身后的人——

杜伯钦。

一瞥见那人的面孔,眼前似又浮起了血雾弥漫。上一刻,她还坐在从未坐过的、铺着厚厚绒垫的大椅子上,晃悠着腿听着阿爹和不认识的阿伯说些她听不懂的话,下一刻,红色的血液便溅在她的脸上。

她看着阿爹挥舞着长剑,耍出她心心念念要学、可阿爹总是说要等她长大才肯教她的剑招。可那时的阿爹,不是平日里那个笑呵呵地教她舞剑的阿爹,成了一个她不认识的人。挥剑,旋身,平日里耍给她看的动作,却重重劈开了一个人的脑袋……

脑中暗暗钝痛,眼前纷纷乱乱,闪过各样的画面:一望无际的雪原、山上的小屋、阿爹给她削的那一把木剑、笑盈盈地拿着糖棍逗她的阿叔……对,就是那个人!

钟颜捏紧了拳头,努力自那零星闪过的记忆残片中挣脱。她瞪大了眼,便见到那人一剑刺穿阿爹的胸口!

她亲眼看见,剑尖自阿爹背后穿出,血顺着剑尖滴落。

是他,就是他杀死阿爹!

眼眶一热,钟颜一个箭步冲过去,要与杜伯钦拼命,却被人一把拦腰抱住。她挥动手臂,想要挣脱那人的怀抱,可却始终挣不开拦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她又捶又打,他却纹丝不动。她索性张开嘴,一口咬住那条碍事的胳膊。

嘴里渐渐涌出腥咸的味道。可那双手臂,却还是牢牢地抱着她、搂着她。再然后,她便听见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

“阿颜,你不要后悔。”

是了,“阿颜”、“阿颜”,那个老头儿便是这么唤她。那个教她煎药的老头儿,那个拉着她逛庙会的老头儿,那个笑着叮嘱她小心别踩着药草的老头儿……

他带她放鞭炮,带她包饺子,带她看过元宵庙会,带她看过端午河上的龙舟……

十余个春夏秋冬,多少日日夜夜,她长在这个江南古镇,就在这个小小草庐里长大。

钟颜抬起眼,便在水光里,看见了那人扭曲的面容——那个曾经的阿叔,那个杀了阿爹的坏人,那个陪着自己的老头儿……

她咬不动了,只能张着嘴含住那胳膊,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地滑落。

细微的啜泣声,被这暮春的夜风吹散,散在夜色之中。

一滴一滴的眼泪,低在疾风的手臂上,像是灼伤似的,热辣辣地烫。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部。

忽然,怀中的钟颜趁他不备,猛地跳了出去,大步跑出了门外。疾风一惊,刚想去追,又停下步子瞥了一眼杜伯钦。

杜伯钦站定在那里,正默默地注视着他。那是一种疾风无法理解的眼神,更像是一种悲悯。

疾风怔住,心中好生疑问,可他又放不下阿颜,终是向杜伯钦一点头,随即追出门外。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18 10:04
第五章  两难全



◎                    ◎                  ◎

当疾风寻着阿颜的时候,她正坐在墙角,抱着膝盖将手脚蜷缩在一起。这里,正是当初他被杜伯钦赶出草庐、为避雨暂时落脚的废屋。疾风推门而入,“吱呀——”一声,划破寂静暗夜,引得墙角那团黑影子动了动,似乎是将身体更靠向了角落里。

年久失修的废屋,屋顶也残破不全。月光自那破洞处洒下,映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投下几缕流光。疾风本就眼力极佳,就着那月华,也能瞧见阿颜的动作。

她埋着头,将脸埋进膝盖那里。这极孩子气的做法,让疾风心中又是一颤——

就算她恢复了记忆,那又如何?她忆起了那些惨痛的过往,忆起了仇恨,却仍旧换不回那过去的十年,让这个本该是风华正茂的姑娘,依旧是六岁孩童一般的心智。这样的代价,值不值?

这个问题,他答不出。他只能站定在门边,轻声地唤她:“阿颜?”

她抬起头来,却又快速地将头垂了下去,抱膝坐在墙角,似乎并不打算搭理他。

疾风忽觉疑惑:就算阿颜忆起过往,不愿面对杜伯钦,但也与他无干啊。这一个多月来,他与她一齐游历,她视他为最好的玩伴也不为过,为何现下连一句话也不肯对他说?

“阿颜,你是不是怪我?若我当初不出现,你也不会离开草庐,也就不会……”也就不会记起这一切。这句话,疾风未能说出口。心头沉甸甸的,是自责。

若他不曾出现,或许她终此一生,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娃。没有杀戮,没有仇恨,没有进退两难的抉择……

无声的叹息溢出唇外,他向前走了一步,轻声道:“抱歉。”

“我,”她忽然开了口,仍是带着哭腔的声音,“我不认识你。你和他是一伙的,你坏!”

疾风大惊:难不成是她服药太久,竟真的损了脑力?思及此处,疾风大步上前,在她面前蹲下:“阿颜,我是瑞之啊。”

眼前的女孩却只是抡起拳头打在他的肩上、臂上,似乎恨不得捶死这个恶人,可下一刻,她只觉周身一暖,便被他紧紧抱住。

温暖的胸膛让她红了眼,在耳边徘徊不去的“阿颜”,让她心里直抽抽,似乎是有人在拧她的心脏一般,又酸又疼。

是了,阿颜,阿颜。

阿爹唤她“丫头”,老头儿唤她“阿颜”。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那个人会骂他“蠢丫头”,却也会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唤她“阿颜”。

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明起来。眼前那一片迷雾,也渐渐地散去,让那人的面目变得清晰。那个曾将糖葫芦举得高高、逗她玩儿的人,与方才那个拦在老头儿面前、抱住她的男人重叠在了一起……

“瑞之,瑞之!”她紧紧地回抱他,将脸孔埋在他的胸前,“呜……我不想后悔……不想后悔……”

月轮静静洒下光华,映照在这残破不堪的小屋里,也映出了紧紧相拥的两个人。阿颜紧紧攥着疾风的衣角,五指都泛了白。

疾风不知该怎么劝慰她。他不懂得如何向小孩子讲道理,他更明白,这桩恩怨情仇,没有什么道理可以讲。他并不认为杜伯钦有做错,他也不认为阿颜想为父报仇有错。他什么也说不出,只能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听着她的呜咽声,在寂静暗夜之中,惹人揪心。

不知过了多久,阿颜哭得累了,便开始发怔。十几年来的种种过往,如潮水一样涌入她的脑中……

她忆起那漫天飞雪的雪原。雪原上有座木屋,住着她和阿爹。再后来,杜阿叔来了。他每年都会带很多好玩又新奇的好东西给她,她最爱那转起来花花绿绿的陀螺。可是,屋外厚厚的白雪,陀螺一丢出去,就陷进了雪里,转也转不起来。她便在屋子里抽着玩,却不小心抽着了桌角、打算了碗碟。阿爹便会笑着摇头。

雪山上的日子,总是安安静静的,只有阿叔来的时候,才会热闹些。那一次,阿叔问她想不想去更热闹的地方,一个四季都有糖吃的地方。她虽然很想吃糖,但她也喜欢雪原。她不明白,雪原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阿爹非说要搬走。

阿叔说,江南是一个有花有草的地方,会比雪原暖和,会比雪原热闹。阿叔从不骗人。她从没见过那么多的人,没见过那么绿的草地。阿爹带她逛灯会,将她架在肩膀上,让她好看个清楚。那盏抓着青菜叶儿的兔子灯,阿爹还笑她,若光吃素将来也会成了个红眼……

就是这个江南,就是这个江南让她失了阿爹。可她又在这里长大,听着淅淅沥沥的春雨,跟着那个老头儿学种草药,跟着那个老头儿看星星、看月亮,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阿爹是什么模样……

诸般景象,在阿颜的眼前交叠。有过欢声,有过笑语,有一望无际的雪原,有春雨淅沥的溪流,有阿爹为她削好的木剑,也有老头儿为她熬药的药罐。

她紧紧抓住疾风的手,将五指死死扣进他的指尖。厚实的掌心罩出她的,温暖的热度,让她分辨出此时、此地,既非在皑皑白雪上笑闹的日子,也并非在草庐里嬉笑玩乐的日子。

一夜之间,她失去了两个家。

手中传来微微颤动的触感,疾风明白,那是她在发抖。他无声长叹,叹不尽心中的酸楚,只能将手臂收得紧一些,更紧一些。

残破的窗纸外,传来鸡鸣的声音。不久之后,晨光渐渐染白了东方天际。他扶起阿颜,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步出废屋。

晨曦微微,映照上二人的面容。此时的疾风与阿颜,都不知何去何从。恩与怨,情与仇,分不清,算不明。欢笑与恩情,始终无法忘却,而忧愁与伤痛,也并不能在这一夜之间淡去。是非黑白,已然难以看清,前尘之路,不知步入何方。可他们只知道,只要手像这般紧握,似是那一切难关,似是一切暴雨狂澜,终究可以挺过。

然而,终究也只是个“似是”。
作者: 藍月    时间: 2010-11-18 12:20
一天二回,身體更健康~~(請勿想歪歪,噗~)

瑞之和阿顏不是兄妹關係吧

仇怨到頭都能解開釋懷的
作者: 小飛俠    时间: 2010-11-18 12:40
我的狗頭引頸期待續集~(永無止盡~~~作者三條線)
頼大俠~我整理好就可以放上了~~~
放鞭炮!!!!!
作者: 小飛俠    时间: 2010-11-18 14:15
我終於~終於~非常難得的研究出部落格的分類!
花了二個小時多,終於成功放好文章嚕~~~
哇哈哈,再放鞭炮~~~~~~~~~~~~~~
作者: 淡笑钟情    时间: 2010-11-18 15:41
默默看文ORZ,只要不是坑就好~谜团还未完全解开呀~~
濮阳政家人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吧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18 21:56
TO 蓝月:
噗,不是兄妹不是兄妹,放心,否则这也太凄惨了。
想到光棍节某些人的口号:“愿天下有情人都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哈哈,好狠的诅咒。

TO 小飞侠:
哎呀呀,辛苦了辛苦了。
多谢你喜欢这文哦。

TO 淡笑:
(拍案)预知后事如何,请听淡笑分解!
=V= 濮阳家嘛……这个那个……嘿嘿,请等明天!
作者: 小飛俠    时间: 2010-11-18 22:25
回复 赖尔 的帖子

好說好說~
研究那玩意兒還真是苦了我的腦袋瓜子吶~~~
呼~
當時可真是悶出一身汗吶!哈哈!

ps:想必還有更精采的呵!所以,別太快結束嘿~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19 09:52
◎                    ◎                  ◎


一叶飘零,随风摇曳落下,便昭示着江南的清秋已然到来。蔚蓝的天幕,映衬着这座黄墙黑瓦的寺院,鲜明的颜色却让人只觉得再精彩不过。

禅院内,远远传来钟声。从偏殿内走出数名村人,有男也有女,老也有少。其中一名妙龄少女,跨出殿外门槛之时,又双手合十,转身向殿内的师傅合了一礼。

这名少女,正是钟颜。

将佛经抱在胸前,她跟随着前方的镇民,一齐向寺门走去。大叔大妈们边走边说着镇内镇外的奇事:其实,镇中向来太平,无非是哪家的姑娘嫁了,哪家的牛羊丢了。至于镇外之事,稍微新鲜些,诸如隔壁镇子的员外家里丢了古董字画。而县令家的的金银珠宝被人盗了,这便已经是天大的事了。

时至今日,他们所说之事,她已能听懂一些。就算是不明白的,也可以回去问瑞之——瑞之说了,就算是再不明白,也不可以问外人,待回家之后,他会解释给她听。

一想到回家,钟颜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

清风送爽,也送来一片微微转黄的叶片儿,落在钟颜的脚边。无意中瞥见的她,弯身捡起,捏在指尖把玩。这青翠与鹅黄相交织的颜色,让她好奇,于是便细细打量着叶子里的脉络。再然后,她翻开佛经,将叶片平整地压了进去,再小心翼翼地将经书阖上。

这座寺院建在山上,一路步下层层台阶,还未出门,她已经看见了那人的身影。站在距离寺院外不远的树下,他随意地靠在树干上,目光却是在人群中搜寻。她刚想挥挥手臂,却又想到他平日叮嘱的话,于是将举到一半的胳膊放了下来,快步向他跑过去。

看见阿颜向自己奔来,疾风浅浅地扬起唇角。放下抱着的双手,他静静地等着。直到她在他的面前停下步子,他才开口道:“笨丫头,不记得我先前说过什么了吗?让你别跑,乖乖走来就是。”

被他骂作“笨丫头”,阿颜也不生气,只是仰面望他,笑道:“我不想让瑞之久等啊。”

疾风心中一动,张了张口,却终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与她并肩下山。阿颜又搂起他的手臂,他却拍开她的手。这个动作,在他而言,是既无奈又失落,不得以而为之。

这已是阿颜恢复记忆的四个月之后。在这四个月中,他们心照不宣地,再没有提过杜伯钦,没有提过草庐里的一切。他带着她来到这个依山傍水的小镇,转眼间便渡过了炎热的夏天。

恢复记忆并再未服药的阿颜,一开始,虽然她在认知上还是只有六岁孩童一般,但是已不像先前那样容易忘事了。凡事他教她的东西,她都一一牢牢记下,学得极快。

疾风明白,自个儿是个江湖草莽,肚子里也没什么墨水,可他却明白,阿颜需要读书。她与别的姑娘不一样,她失去了十年的时间,她脑中只有孩童一般的善与恶,却半点不通事理,而这些,只有以读书来补足。

可这世道,哪里有给女子读书的书院呢?再者,她若与孩童一起学,年龄已是不符;若与青年同学,他更觉扎眼。而他疾风一介江湖客,又哪里教得了她?

思来想去,疾风便把主意打在了寺庙上。庙里经常有高僧讲经授课,镇子里的妇人们也常去旁听,而佛门清净地,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更何况,对于杜伯钦一事,他始终希望她能消去报仇的念头。

当年的是非曲直,已难以说得清,道得明。杜伯钦虽杀死了钟子野,可这又何尝是他所愿?他不能代替阿颜,做出决定。但他至少希望,她的决定,不会让她在日后追悔莫及。

行走江湖,风里来,雨里去,谁不是舔着刀口的日子?从前,他只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江湖上,又有谁不是杀人人杀?可一旦涉及到阿颜,他却只盼望她不淌这浑水,不沾这是非——止杀。为了杜伯钦,也为她自己。所以,每次庙中授课,他都会将她送来这里。

阿颜也曾问他,为什么不随她进去?这个问题,疾风只有苦笑,却不能如实作答:他又要如何作答?佛门清净地,讲究的是“五戒”,戒杀、戒盗、戒淫、戒妄语、戒饮酒。他除了“淫”这一条没犯过之外,其他四条都沾了边。更何况,他“盗中君”,卖得就是这门手艺,又有何颜面去见那些悲天悯人的佛祖?是以他只在寺外等她,从未跨入寺中半步。

安静的山道之上,只听不知名的鸟类啼鸣之声,声声婉转悦耳。阿颜循声仰头去望,却怎么也望不见鸟儿的踪影。她仰面看天,只顾四处搜寻,不曾注意脚下的步伐,忽然一脚踩空,整个人便要跌下去——

疾风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揽回身侧。阿颜顺势再度搂住他的手臂。这个动作,在她而言仍是自然不过。她虽是读了几个月的书、处了几个月的世,但也不可能一下从六岁孩童的心智,变为正常的少女。疾风心知肚明,这家伙仍是将他当作玩伴或兄长,这亲密的举动,只让他更觉无奈。

“瑞之,”她忽然开口唤他,“我听大婶说,快过节了要多添些香油。可这个节,是什么节?”

听她这一问,疾风算算日子,也未曾多想,接口答道:“快是中秋了。”

她偏头望他,眼中写满疑问:“中秋?”

见她疑惑,疾风想问一句“从前没过过?”,却又及时忍住。二人已有许久,没有谈论到之前的事,没有提及她那两个已经追不回的家。疾风微一思忖,思及阿颜在这十年之中,因脑力不济的缘故,怕是也不记得那些什么日子。于是,他便将这些节日,一一说予她听。

他便开始说,从初一的饺子开始说,说到元宵满镇的花灯,说到清明微雨中轻曳的白幡,说到端午河上龙舟比赛的喧嚣,说到七夕姑娘们乞巧的欢歌,说到中元节暗夜中纸钱浮空灰烬,说到中秋的月饼与烧鸭,说到重阳的菊花与蒿草,再说至除夕的扫除与热闹……

只可惜,疾风肚里也没甚文绉绉的话,说来说去,说到那良辰美景,也只有翻来覆去的几个“很好看”而已。

一开始,阿颜听得入迷,干脆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聚精会神地听。疾风见她动作,也坐在她身侧。然而,不久之后,他却见阿颜的神色黯淡下来。

她是不懂得把喜怒藏起的人,是悲是喜,一眼便可看穿。见她垂下眼,再不复之前的神采奕奕,疾风便知,她心中有事。他停了口,也不打算催促,只是一巴掌拍上她的后脑勺,下手极轻:“别胡思乱想!”

阿颜缓缓抬眼望他。他分明看见,她的眼中水光闪动,鼻头已是微红。

不曾提及“过去”,却仍是避不开、免不了。他无声长叹,开口问道:“想起什么了?”

阿颜却是摇头。这口是心非的动作,让疾风更加确定,此事与杜伯钦有关。再也不想顾忌什么守不守礼,他将她揽入怀中,一如那一夜,在那月光朦胧的废屋之中。

“我想起老头儿……”阿颜将脸孔埋在他的胸膛上,呜咽道,“我没吃过月饼,我没过过中秋,可我记得,每到八月月亮最圆的时候,老头儿都会在院子里摆上一坛酒,对着月亮喝……”

她忽然又抬起头,透过眼前一片水雾弥漫,望向这个她唯一可以信赖的人:“瑞之,你说,他是不是在敬阿爹?是不是?”

无声叹息溢出唇外,他缓缓应道:“既然你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问我呢?”

对于他的话,阿颜有些似懂非懂。他伸手拂去她额前的碎发,再不言语。他恨不能替她遮风挡雨,可惟独这件事,惟独这个问题,他不能替她去做,不能替她去答。

远远地,山的那一边,又传来低低沉沉的钟声。古刹禅钟,一声缓,一声沉,似是自亘古传至现世,传入耳中,像是一声一声撞在心上。疾风只觉说不出的憋闷。除了最初偶尔念她两句“蠢丫头”,他从不曾对他说下重话。然而这一次,他却不得不将话挑得明白、说个清楚:

“你会问我,只不过盼我给你一个结论。一声‘是’,你便可以顺理成章地认为他并非恶人、并非真心要杀你爹,自此,你便可不再去想杀他报仇之事。但是,这个事,是该由我做的决定么?”

阿颜怔怔地望着他,不明白她的瑞之,为何这次不再帮她解惑答疑。而她迷茫的神色,落在他的眼中,让他心中怅然。无法可想,他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微凉的五指收拢在掌心里。

对于他的问题,那一日,阿颜并未能想得个明白。一日,两日,三日……她始终寻不出一个答案。于是,日子便这样一天天地过去,转眼就是半个多月,已是临近中秋的时节了。

在这半月之中,她变得时常容易发呆,时不时坐在门槛上,望向夜空沉沉。他们所居的屋子,是疾风向邻家租来的,简陋得紧,只以栅栏围出一小小院落。每每入夜,阿颜便在那里呆坐着,望着那窄小的院落,望着日益盈满的圆月。

疾风知道,她或许是透过这里,望见了那个种满草药、有着梨花纷飞的草庐,那个她再也回不去的草庐。

终于,到了中秋这一天。

西天的晚霞,透过层层叠叠的云朵,蕴出深深浅浅的橙与红。秋风起,落叶缤纷,枯叶如蝶,于红霞之下轻舞渐落,铺就一地金黄。虫鸣声声,掩不去邻家的欢声笑语,随风传入这小小院落之中。

阿颜坐在门边,手里攥着邻家大婶送来的月饼。苏式的月饼不同于广式,面皮一层一层,又脆又香,馅儿里夹着花生、瓜子、麻仁,再加上杏仁和桃仁,被称为“五仁”。她从没尝过这样的味道,咬了一口,香味在舌尖漫开。她本想再吃,可瞥见手中的月饼已然不成一个圆月,她忽觉有些不舍,便小心地将它捧在手心里。

然而,纵使她再小心,这层层脆脆的酥皮儿,却仍是不住地往下掉。阿颜愈发地着急,慌忙伸手去拢,却怎么也拢不住,只见碎屑散了一地,在那缓缓落下的落日余晖之中,渐渐黯淡下去。

阿颜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心里像被谁揪住一样的难过。她清楚地知道,这样的难受并非因为少吃一口饼子。它是她捧在手心里的月亮,她想让它圆圆满满,可她却无力做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片片残碎,最终变得残缺不全。

阿颜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就叫做“后悔”。如今的她,识了字、念了书,开始明白了什么叫做“仁”,什么叫做“义”,什么叫做“信”;她念了佛经、听了早课,开始明白了什么叫做“因果报应”。

她开始懂得去回想,回想那个白茫茫一片的雪山,回想阿爹与阿叔开怀畅饮的样子,回想她与阿爹初次来到江南、看着淅沥春雨时的惊喜,回想当日阿爹杀人、阿叔又杀了阿爹的情景……

再然后,便想起每一个中秋,老头儿独自坐在草庐的院子里,一口接一口地灌酒。又大又圆的月盘子,照着老头儿的头发,好像白了一样。而他那时的模样,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说不清,道不明。

她终于开始明白,原来这世上,并非只有她一人为阿爹的死而伤心。

她终于开始明白,原来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情非得已”。

落日余晖,徐徐散尽。夜幕低沉,笼罩四野。虫鸣声声,风声过耳。而那一轮盈满圆月,缓缓地移上枝头。

身后传来脚步声,再然后,身上一暖。那是疾风将外衣扔在了她的肩上。直到这时,才察觉夜风微凉,阿颜伸出左手,将外衫拢紧。她回过头,望向那个站在自己身后的人,轻声开口:

“瑞之,你说,这世上有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疾风学着她的样儿,靠着她在门槛上坐下。二人肩并着肩,月华在他们的面前映出一地银霜。对于她的问题,他低声回应一句:

“傻子。”

阿颜垂下头,望着手里的月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过了良久,才继续道:“我也知道我傻,我也知道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是我止不住去想,如果当初我与阿爹不曾下山,那么阿爹就不会死,阿叔也就永远是阿叔了。那该有多好。”

从前的她无忧无虑,后来的她悲伤又愤怒,认识阿颜这么久以来,疾风从未听她叹过气。若这是她成长的代价,那也未免太过惨痛。他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揉乱她额前的碎发。然后,他手上微微用力,让她偏头靠在他的肩上,才低声应道:

“就算你不乐意听,我也得实话实说。你这些话,杜伯钦也曾说过。若是他不曾鼓动你们来江南,会是怎样。又或者,他不曾遇见你爹,又会是怎样……对于他,你报不报仇,这取决于你,我再也不会干涉半句。我只希望,你不会再一次后悔。”

听他这句,阿颜沉默良久。久到疾风以为她又犯了傻、又钻了牛角尖,久到他以为她不会再回应之时,只听她又轻轻地开了口:

“庙里的大师傅说,业必有因,因必招果。我分不清什么因果报应,但我知道,老头儿对我有恩,他与阿爹也是好兄弟。若我要杀他报仇,阿爹若地下有知,他也不会高兴的。”

听她终于想通、做出“止杀”之决定,疾风只觉欣慰,却又不免惆怅。

阿颜合起双手,将月饼拢在指尖,小心翼翼地藏住这一个已是残缺的“月亮”。然后,她抬眼望他,黑亮的眼眸里,映出了银色的月光:

“若当真有因果报应,那阿爹杀了许多人,必是要在地下受罚的。瑞之,我想去那个濮阳家,去向他们道歉,好减轻一些阿爹的罪业。你说好不好?”

疾风凝视她良久,看见她白皙的脸上,写满了诚挚。她虽是才懂事,虽是涉世不深,但已能说出这番朴素的佛理。他颔首,沉声回应:

“好。”
作者: 淡笑钟情    时间: 2010-11-19 10:04
无论怎样,这一遭,疾风是从心里打定主意要护阿颜周全了。
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他们去认罪时,老头儿正好去自愿领罪(时间好像太久?)或者是被审判的时候.......
= =以上.....只是猜测猜测
作者: 藍月    时间: 2010-11-19 11:40
不是兄妹就好~~
阿顏終於還是鼓起勇氣面對,上濮陽家不知又會發生何事呀~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19 19:29
TO 淡笑:
哎呀呀,这次有点歪……
呼呼~~~

TO 蓝月:
马上就要上濮阳家了,尽请期待哦。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20 13:45
第六章  梦碎

◎                    ◎                  ◎

濮阳世家地处神州中部偏南。传说在本朝太祖皇帝夺天下之时,身为武林人士的濮阳家的先祖高人,曾鼎立相帮。于是,在平定天下之后,濮阳家便被封了个“忠义王”的名号来。自此,濮阳世家便成为了官府和武林的调停之地,而江湖诸路人马,无论黑道白道,无不给濮阳家一份面子。

历经十代人,如今的濮阳世家,掌家之人乃是濮阳谨——也就是十年前被杀的濮阳政的长子。听闻他为人正直,颇有将才风范。

站定在濮阳世家的大门前,只见那门前一对石狮子,面目肃穆,威严无比。抬头仰望门前高耸的牌坊,以及其上金光灿灿的“忠义王”三个大字,更是气派非凡。饶是在江湖上行走十余载、天不怕地不怕的“盗中君”疾风,面对这濮阳世家,却也是心存敬畏。

疾风一手牵着钟颜,正想投手叩门,就在此时,只听朱红的大门闷闷一声响,自门中跨出一名身着青衫的青年人来。他默默打量疾风与钟颜二人片刻,随后抱拳道:“不知两位前来忠义王府,有何见教?”

对方礼数周到,疾风也上前一步,抱拳回应:“我二人与杜伯钦有着莫大的关系,劳烦小哥,代为通传。”

这番说辞,疾风先前也斟酌过数遍:这濮阳世家与朝廷有关,他当然不能直言自己正是盗窃朝中贡品的“盗中君”;阿颜更是不能直说自己是钟子野之后,否则还未进门,怕就是要给捆了起来。而杜伯钦曾说,他与濮阳世家有着不小的交情——当然,经过十年前这件事,这交情在不在,已是不用再提。但既然濮阳谨能容忍他十年、不取他性命,自然也是有所考量。所以,他思来想去,也只有拿这番说辞,做一个敲门砖了。

听疾风之言,青衫人客气地回了一句“稍后”。随即凌空一跃,竟三两个翻身,就已跃至小道的那一边,身法极快。看他身形步法,疾风不禁暗道:这濮阳世家果然卧虎藏龙。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那青衫人复又奔至门前,冲疾风与阿颜再度抱拳:“伍少侠,钟姑娘,请。”

疾风闻之大惊!且不说他自出道来再未用过本名,更要紧的是,这濮阳家分明是知道阿颜的身份的!他皱紧了眉头,不自觉捏紧了拳头,另一手拉紧阿颜,时刻备战。

阿颜性子单纯,哪里明白他心中所想。她不觉有异,跟着那青衫人,跨入门中,向这忠义王府的院中走去。

只见这园中一片青翠竹林,蜿蜒石径自竹林间延伸。阿颜虽是心存歉然而来,但她毕竟不能在短短几个月内全然脱了孩子心性,见这院中是她平生从未见过的美景,她不由地瞪大了眼,左顾右盼——

他们所在的这片竹林,只见小径两边皆是碧草,林间掩着颜色各异的花卉,在翠竹之中,尤显娇艳鲜明。再往前一些,是一片亭台水榭。池水清可见底,可见池中锦鲤畅游。假山奇石立于池中,大小石块垫成一条小小通路,延向池中凉亭,清风徐来,亭外轻纱随风轻曳。再过去些,便是一片枫林,红叶枯石。至于最远之处,只见白墙映梅枝,好似一派冬日落雪的萧索之景。

明明已是入了深秋的时节。可在这忠义王府之内,景色却呈四季。既能看见春水繁花,又能看见水榭莲池,枫红枯石,寒梅落雪,四季之色,一应俱全。

照理说,这番景致,十年的阿颜应该是见识过的。只不过因为她当时年纪尚小,又因后来之事,对这忠义王府甚是惊惧,只能记得正厅上钟子野杀人的一幕了。所以,这时的她,只觉得四周景致从未见过,甚是新鲜,几乎是看傻了眼。

可疾风却毫无欣赏风景的心思,他始终紧握阿颜的手,站在她身前半步的之处,生怕会有突变。

然而,疾风所担心的状况,并未发生。二人随着那青衫客,一路向正厅之处前行。

一开始,阿颜还能看着院内的景色出神,可随着临近正堂,她的步子却越来越迟缓,不自觉地露出了迟疑的神色。疾风知她是被唤起了年幼时的记忆、心生惊惧,便以拇指轻轻抚摩着她的手背,示意她自己就在她身侧。

疾风料得半点不错——越是向前走,阿颜心里就越是害怕,手指竟是没来由地发起颤来。她说不清那种滋味儿,只觉心底没着没落,空荡荡的。可就在她指尖微颤之时,那只紧紧握住自己的大掌,轻轻地磨蹭起她的手背来。

他的指腹有着因长期练武而形成的茧子,那粗糙不平的触感,让她的心底渐渐安定下来。心底有个声音,在对自己重复说道:不怕,有瑞之在,不怕。

二人双手紧握,疾风先阿颜半步,跨入殿中。在青衫客的指引下,二人坐在堂中侧边的椅子上。而二人相牵着的手,也因为各自落座,不得不分开。

四周景致,似是熟悉又陌生。坐定在这铺盖着软垫的红木椅上,阿颜忽觉心下一颤,竟是揪心一般地痛起来。年幼时的记忆,在眼前闪现,几与面前的景致重叠。同样是这座正堂之内,同样是这红木大椅,似乎阿爹和阿叔就坐在她身前不远处的上座,当年的一切,又要重演……

“阿颜!”

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喊,继而肩头被重重地拍了一下。这,将她自交错的幻象之中拉出。她抬起眼,只见瑞之已站在她的面前,并将手放在她的肩头:

“阿颜,听我说,没事了,”疾风蹲下身子,与她平视,一遍一遍地向她重复,“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是了,这已是十年之后。阿爹早就不在了,她也不是当初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阿爹杀人的娃娃。她来,是来道歉,是来赔罪,是来求濮阳家的人,能够原谅阿爹的。

钟颜抬起头,带着稚气却又坚定的眼神,望向那个正凝视自己的人:“瑞之,阿颜明白!阿颜不会害怕!”

“害怕什么?”忽然,一个称不上是“善意”的威严声音,带着讽刺的语气道,“害怕这里无辜惨死的冤魂,会来找你索命吗?”

话音未落,只见自内堂走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约莫不到四十岁的年纪,五官生得极是端正。举手投足,颇有不怒自威之意。

那人径直走向堂上主座,转身坐下,眼中无悲无喜,只是锁定厅中的二人。

疾风明白,有这神气做派,此人必是濮阳世家当家之人——濮阳谨。

见对方语气不善,疾风跨前一步,挡在钟颜的身前。这个动作,引来男人不屑的冷哼。

阿颜却并不惧怕他的威严。她站起身,学着先前青衣客与疾风的动作,先是向那濮阳谨抱拳,然后大声回答:

“阿颜不怕这个。大师傅说,因业果报,若那些枉死的叔叔伯伯,来找阿颜,让这‘果’由我来报,不去让地下的阿爹受苦,阿颜是再欢喜不过了!”

她的话,难脱孩子的稚气,却又极是诚挚。而她面无惧色,始终直面堂上之人,大声说出自己心中的念头。

那濮阳谨闻之,冷笑道:“就凭你?你这蠢儿,拿什么来换我濮阳家二十一条人命?!”

他面露森冷之色,阿颜却并不害怕。她只是思及那二十一条人命,心中沉痛,不由地捏紧了捶在身侧的拳头,大声道:

“业必有因,因必招果,纵是阿颜死在这里,也是只有一条命而已,难以偿还你家的命债……”

这句话,听得疾风心惊肉跳。阿颜个性单纯,想法更是直接。他怕她冲动之下,做出傻事、说出不要命的承诺。他慌忙张口,急急打断她的话:“阿颜,不可乱说!”

“乱说?”濮阳谨大笑道,笑声如雷,“血债血偿,何时成了乱说了?还是说,敢做不敢为、偷偷摸摸的梁上生意,是你伍家的做派?”

疾风登时面色青白:这人分明将他的身家来历摸得一清二楚。他的真名来历、师承何处,他还以为除了自家的老鬼师尊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人知晓了,谁知竟被这濮阳谨一语道破!这濮阳世家果然不愧为武林中流砥柱,一切皆瞒不过他们的眼线。

阿颜却不明白濮阳谨所指是什么,她只是毫无惧意、大声地说下去:“不关瑞之的事!我一条命还不清,就下辈子再还、下下辈子再还,一生一世,直到还清为止!是你方才说‘血债血偿’,那我就用血还你……”

“住口!”疾风大声喝止,一把捉住阿颜的手。听阿颜所说,他登时想起了前些日子,她听见哪吒削骨还父、削骨还母之时,那若有所思的模样。疾风心下大骇,怕极这个单纯又正值的蠢娃,会做出啥事。

被他狠狠攥紧了手腕子,阿颜抬眼望他。看见他神色焦急,她也不知怎的,心口一阵阵刺痛。她不明白那种感觉叫做什么,只是觉得难过至极,又酸又痛,就像那天她想捧紧手里的月亮、却怎么也留不住……

很多年后,钟颜才明白,原来那种感觉,就叫做“不舍”。

然而在当时,她还是想不清、道不明,她只能感觉到手腕上传来他掌中的热度与力道,和那一层厚茧的触感。

疾风跨前一步,将她拦至身后,冲那濮阳谨正色道:

“人死不能复生,你濮阳家的惨事,虽是无妄之灾,但你找一个无辜女娃算账,又算是什么本事?又算是哪门子的英雄好汉?”

他声声质问,吐了口气,方又道:

“再者,钟子野当日大开杀戒,也并非他的本意,而是中了‘隐梦散’之故。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濮阳家要报仇,为何不去找当日下毒之人?依我看,对方是冲你濮阳家下手,钟子野当日是被无辜牵连,竟遭此横祸!你濮阳家要讨债,那钟家这笔命债,又该向谁去讨?!”

疾风说得义正言辞、掷地有声,他打定了主意,决不能让濮阳谨为难阿颜,于是出口之词也是咄咄逼人。

那濮阳谨敛眉望他,沉默许久。疾风被他看得不自在,刚想骂一句“看什么看”,就听那人冷笑一声:

“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你可知当日以‘隐梦散’使得钟子野失魂杀人的下药之人,是谁?”

不等疾风作答,只见濮阳谨怒瞪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

“六,指,狂,生,司,徒,命——你!总该听说过罢!”

刹那间,天地变色,他只觉脑中一热,若遭雷击!

七个字,一个名号,一个名字,字字如刀,直插疾风心窝。

疾风登时呆住,紧握钟颜的手,也松了开来,滑落至身侧垂下。他只觉天地之间,似是再无自己的立足之地。他不敢回首,不敢去看阿颜一眼。他也不敢抬首,不敢去望濮阳谨。

原来,害得濮阳家二十一条人命、害得钟子野家破人亡的、害得杜伯钦手刃挚友的、害得阿颜失去亲爹痴傻了十年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授业恩师!

只听濮阳谨恨声道:“二十多年以前,司徒命犯下滔天大罪,被我濮阳家捉拿归案。他的同党拼死救他性命,助他逃脱,被就地正法。司徒命怀恨在心,立誓要灭我濮阳家。而十年前,他本是在茶中投下剧毒‘隐梦散’,想让家父失魂、在宅中大开杀戒。未想到当日杜伯钦与钟子野来访,阴差阳错,竟被钟子野喝下……”

说至此处,濮阳谨顿了一顿,冷眼望向疾风:“你,还要去寻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么?”

疾风无言以对,只觉浑身的力气,似是被人抽干了似的。

十年前,他家老鬼狂饮痛哭,哭大仇已报,最终死在了树下。那时的他,也知老鬼定是报仇杀人,只是老鬼从不曾告诉他,他的仇家是谁……

直至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何当日杜伯钦一听他是六指狂生之徒,立刻一掌打得他吐血,并不许他再接近阿颜半步。

他终于明白,为何十年之间,濮阳家未再找杜伯钦与阿颜的麻烦,只因他们已查明真凶,而真凶已死、被他亲手埋葬。

他终于明白,当日阿颜恢复记忆,草庐之内,他去寻她之时,为何最后会在杜伯钦眼中看见他读不懂的悲悯神色。

原来,濮阳谨早已得知真相。他既然查得到老鬼,自然也就将他的底细探得一清二楚。而那杜伯钦也该是知道的,只是他心存怜悯,是以当夜在草庐,他未曾明说,只是将下毒之人一语带过。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杜伯钦为何垂首一叹,叹一句“天意”……

脑中纷杂一片,愤恨、不平、悲伤与痛悔,如排山倒海一般向疾风席卷而去,恨不能将他淹没击沉。就在这万千痛楚之中,却听一个声音,划破层层迷雾,传入他的耳中:

“瑞之?瑞之?”

会如此唤他之人,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个。那个他心心念念想保护的女娃儿,他却再不敢望她一眼。

她的手捉上他的袖口,边摇边唤。

疾风甩手一挥,将她的手挥落。

他抬眼,望向濮阳谨。濮阳谨面色森冷,憎恶之情仍是不减,却不曾再多说些什么。

“多……”疾风咬牙,冲他抱拳谢道,“多,谢。”

多谢他不曾在阿颜面前,直说他便是六指狂生的徒儿,直说他就是阿颜杀父仇人的弟子。濮阳谨不曾说,杜伯钦不曾说,他们皆将他二人的交情看在眼里。

这一声“多谢”,让濮阳谨长叹一声,叹不尽乾坤造化,天意弄人。

阿颜却仍是不明白,她不明白濮阳谨所说的什么六指狂生是什么人,她更不明白为何她的瑞之会突然不再搭理她。她急切地想唤回他的注意,想去拉他的袖子,却被他一次又一次地甩开。她急得快要哭了,委屈地唤:“瑞之,怎么了?”

带着哭腔的声音,让疾风心如刀绞。他深吸一口气,将拳头握得死紧,方才转身望她。见她眼角飞红、一脸委屈,他僵硬地挤出一抹笑容:

“没事了。我们走。”

他不由分说地牵住阿颜,再也不看濮阳谨,只是牵着她,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厅外——其实,是逃离。

只是,逃得出这府邸,仍是逃不出这情仇恩怨。

这生死纠葛,情义与仇怨,天下虽大,他却又能逃去哪里?
作者: 小飛俠    时间: 2010-11-21 16:19
http://blog.yam.com/zzzzzzzzzzzzzzz7/category/3073859
緊盯!!!!!!!!!目不轉睛~~~~~刺激的要上場了!!!!!!!!!!!!
藍月追二篇!
小飛俠追百篇~~~
太緊湊了!
阿爾~~~
作者: 淡笑钟情    时间: 2010-11-21 22:50
呼呼,终于猜不着了,抹汗.......这说明没偷看剧本嗷嗷
“很多年后,钟颜才明白,原来那种感觉,就叫做“不舍”。”-------这这这文是HE吧.......

作者: mist198519    时间: 2010-11-22 09:01
唉~~雖然猜到是這樣一回事,但還不如猜不到··
真是天意呀
他們二人日後會有什麼樣的發展呢~··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22 09:58
To 小飞侠:
多谢赏文哦~~~
这个……那个……也不知道接下来算不算是刺激啦,抹汗。

TO 淡笑:
呼呼,这文当然是HE!
像我这么善良的人,怎么可能写BE呢?

TO mist198519:
多谢赏文哦,谢谢你喜欢这故事。
至于下文,容我卖个关子啦=V=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22 09:59
◎                    ◎                  ◎

夜凉如水,明月当空。行走在这繁华街市之上,只见路边灯火辉煌,饭铺里传来喝酒划拳的笑闹之声,将这夜晚的坊间,吵吵得热热闹闹的。

阿颜乖巧地任疾风牵着她的手,跟着他的步子,走在街上。她从小生在人迹罕至的雪原之上,后来的十年虽是跟着杜伯钦在江南古镇生活,但那里却也只是一个小镇,又哪里比得上濮阳世家所在的这座大城?绚烂的灯火,喧闹繁华的街市,几乎让她看花了眼。

走着走着,瞧出并非是走向通往那山间村落的路,阿颜抬起眼,望向身侧的人,轻声问道:“瑞之,我们不回家么?”

疾风停下步子,转身望她。随即扬起唇角,浅浅笑道:“明日再回去。今晚瑞之带你瞧瞧放灯,吃些好吃的。你说好不好?”

阿颜登时喜上眉梢,大力地点头,道一声“好”,又将两手一齐交由他握住,干脆任他带着她走。

走出两步,疾风停步,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一串糖葫芦。阿颜笑嘻嘻地伸手接过,张口就咬下一个酸酸甜甜的山楂,清凉又甘甜的味道,随即在舌尖散开,乐得她笑眯了眼。

自从她想起了阿爹之后,就从没这么开心过:那个濮阳叔叔说,真正的凶手不是阿爹,他们也不会去怪阿爹了;她的阿爹不是杀人凶手,不是坏人;她也不用去怪老头儿,阿叔和阿爹是好朋友好兄弟,阿叔还是那个好阿叔!还有瑞之,始终陪着她的瑞之,不论走到哪里,只要有瑞之在,她什么都不怕!

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抬眼,见瑞之正望着自己,阿颜将手里的糖葫芦向他凑过去:“瑞之,你尝尝看,好甜的!”

疾风却未回话,仍是望着她,默默地看着。

“怎么了?”她微偏了脑袋,想了想又道,“是不是嫌阿颜咬过的脏?瑞之你放心,没有口水的。”

他淡淡地笑起来,面对她急急辩解的样子,他微微低头,一口咬下那又红又圆的山楂。这个动作让阿颜再度笑弯了眉眼:“瑞之瑞之,咱们一人一半!”

疾风缓缓摇首:“不用,你吃就好。”

“不好!”她一把搂住他的胳膊,笑道,“阿颜喜欢的东西,都要分给瑞之一半!”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她的笑语被吵杂的人声所淹没。疾风不自觉地收紧了五指,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阿颜,你讨厌瑞之么?”

他的问题让她疑惑地瞪大了眼:“怎么可能?阿颜最喜欢瑞之了!”

面前的人,扬起唇角,笑了笑。阿颜有些疑惑,她觉得这笑容有些似曾相识。就像是那在草庐的日子里,老头儿摸着她的脑袋、望着她笑一样,好似在笑容里藏了很多很多她读不懂的东西。

她忽觉心中不安,轻声唤他:“瑞之?”

“没什么,”他轻轻晃了晃与她紧握的手,淡淡笑道,“走,我带你去放灯。”

先前的疑惑很快就被她抛之脑后,她兴高采烈地大声应了一句:“好!”

二人在繁华的街市上一路穿行。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非凡。他侧身走在她前面半步之处,为她挡去汹涌人潮。阿颜则开心地咬着糖葫芦,一边吃,一边跟着疾风走,任由他将她带向哪里。

江南的城市,水多,桥也多。夜风拂过,吹皱潺潺细流,月影映在水面上,一漾一漾的。石桥如虹,横跨小河之上,也被月轮投上了一层银霜,宛若罩上了一层银纱。

这里的人少了许多,河岸边偶尔才有一、两个人经过。疾风领着阿颜,在距离小桥不远的地方,停了步子。他拿出先前所买的莲花灯,以火折子引燃了烛芯,随后牵着阿颜的手,就在河边坐下。

小小的烛光,自莲花的花瓣中透出。烛火随风轻曳,花瓣儿便流转出明暗相间、深深浅浅的颜色来。
阿颜喜滋滋地伸手接过,双手拢成个半圆,将它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似乎这便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宝贝一般。

疾风看着她的动作,看着她的笑容,默默无语。过了许久,他伸出手,又在空中顿了一顿,迟疑了片刻,终是轻轻搂住她的腰际,将她圈在怀中。

秋夜微凉,被他一搂,便觉周身暖和起来。阿颜想也不想,靠上他的胸膛,笑道:“瑞之,这灯好好看!”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收紧了双臂,拥住她,“放进河里罢。”

“啊?”阿颜一愣,疑惑地偏过头,想要望向身后的他。因为这个动作的缘故,她细嫩的脸蛋,擦过他的侧脸。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惊讶道:“可是放进了河里,灯就漂走了啊!”

疾风怔了怔,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环住她的腰,柔声解释道:“所以才叫‘放灯’。将灯放进河里,如果它安然漂走,就表明你的愿望会实现。”

听他这么说,阿颜才释然。她虔诚地捧着莲灯,凑近水面,大声地说出自己的愿望:“我要我和瑞之天天开心,以后都不会再有烦恼了!”

说着,她松开手去。小小的莲花灯,载着烛光与她的愿望,漂浮在河面之上。

她正看得入神,忽觉脸颊一凉,像是有水珠滑过。她觉得奇怪,想要转头抬眼去看,可瑞之将她抱得紧紧,他的大手覆在她的后脑勺上,她扭不过头,只能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她只能在他的胸前发出疑问:

“是下雨了么?”

“嗯,”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不下了。”

月色如霜,在河面上铺下一层银白。那小小的莲灯,便在河面上轻轻游曳。偶尔夜风吹过,便又轻轻随波沉浮。

她望了许久,望得有些困了,便蜷起手脚,往他怀里缩了缩,喃喃道:“瑞之,我困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好。”

“我想老头儿了,我们偷偷回去看他,好不好?”

“好。”

“我想雪原了,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好。”

睡意已朦胧,她却强打着精神,抬手弯起小指,冲他嘟囔道:

“勾手盖印,瑞之不许黄牛。”

阿颜已有些昏昏沉沉,所以她没有看清那人的面容,没有看见那人紧紧闭上眼,抬手,却又落下。直至良久之后,他才勾上她的小指:

“……好。”

口中说着的是诺言,指尖勾的是承诺,可他却是偏过了头、别过了眼,不敢去望她。

倦意袭来,她的眼皮子不住打架,耳边传来瑞之轻声的应和,她却听不太真切。只觉抱着她的手臂越收越紧,睡意却越来越浓……

此时的钟颜,还不知道,一觉醒来之后,便再也寻不到那人的身影。

那个与他相约一同回去雪原的人,从那一夜起,就再也不曾在江湖上出现过,似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而直到很久、很久之后,钟颜才知道,原来放灯之时,若将自己的愿望说出声来,是做不得数的。
作者: 藍月    时间: 2010-11-22 11:28
本帖最后由 藍月 于 2010-11-22 11:29 编辑

這二回看得我想哭......
哎呀呀,上一代的仇,就不要再延續下去了吧
可憐又單純的小阿顏,一定很傷心的
雨過天晴後,就可以期待美麗的彩虹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24 09:57
第七章  前尘旧梦莫当真



◎                    ◎                  ◎

四年后。

小镇。

落雪成白。

微微有些昏黄的天幕中,逐渐飘下一朵晶莹的雪花,缓缓地落在马头墙的青瓦之上,慢慢消失了它的踪迹。

渐渐地,漫天的白羽遮蔽了天与地,静静地降临在这个宁静的小镇上。只有偶尔掠过的北风,吹动檐角悬挂的铜铃,打破了静谧。

这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晶莹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仿佛是从天幕中飘散的羽毛,随风轻落,落在饭铺子的屋顶之上,不消片刻,就将黑色的瓦片尽数掩盖。被冷风吹得呼呼作响的幡子上,也不免落了雪,渐渐隐去了那个“酒”字。

冷风自窗中灌进,夹着落雪,钻入饭铺中来,将人们谈笑说话之间吐出的白色雾气,吹得歪斜。掌柜被这冷风吹得脖子一凉,寒毛都要竖了起来。他不由瞥了一眼坐在窗边的客人,见对方半点没有要关窗的意思,只有不满地轻声嘀咕了一句:“疯子。”

掌柜的并不知道,他这一声几乎含在喉咙里的抱怨,却被那人分毫不差地听入了耳中。可那个人似是毫不在意,仍是我行我素,开着他的窗,喝着他的酒,看着他的雪。

这个镇,是通往北方古道上的一个小小驿站。而这间作为旅人落脚之地的酒铺,也十分简陋,只坐着几位跑药材生意、暂时歇脚的大老爷儿们,还有几名江湖客。

众人喝酒驱寒,三杯黄汤灌下肚,便开始说些奇闻异事。渐渐地,说话声、笑闹声、喝酒划拳声,连成了一片,竟也让这冬日里倍感萧索的简陋小店,变得热闹起来。

在这一片喧哗中,只有临窗坐着的那个男人,仍是一言不发。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只酒杯,正望着漫天落雪,似是望得出了神。

雪落无声,渐渐湮没了地上的黄土与碎石,将这本就荒凉的小镇,更添上一份萧索之意。那人默默地望着落雪,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缓缓地收紧了五指,将酒杯攥得更紧。

—— 耳边似是传来癫狂的大笑声,似笑,又似啸。那个两鬓花白的老者,一改平日里眉头深锁的严肃模样,笑得猖狂。他狂饮,他狂笑,他狂啸,鼻涕眼泪却糊了满脸,邋里邋遢。他从没有过那样狼狈的模样,那长期握剑的有力双手,却捉不住那尘封了三十年的酒坛,颤抖的双手却让醇香的酒液,大半洒在了他的衣襟上。终于,他将那一罈酒饮尽了,便醉倒在枯木之下,任由落雪遮了他的眉眼……

杯中酒,在唇齿之间留驻苦涩之味,难以下咽。伍瑞之心中明白,这苦味儿,并不仅仅是因为酒中掺了水而已。北风自窗中灌进,扑打在他的面上,夹着冰冷的雪花,一如当年那个老鬼离去的那一天,简直冷到了骨子里。

如今,即便伍瑞之已经不再是那个“疾风”,不再是那个“盗中君”,可老鬼依旧是他的老鬼,依旧是他的师尊。他不论老鬼做下了什么大案,又或是害死了什么人,他只知,有一个道理,永生不变——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正因为这个道理,带来解不开的生死恩怨,让他不得不违背了他对另一个人的诺言。四年来,他隐姓埋名,浪迹江湖,恨不能将前尘往事,一一忘却。

然而,这场雪,却又旧事重提,让他忆起了老鬼将死的模样,也让他忆起了他对那个人的承诺。

——“我想雪原了,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好。”

——“勾手盖印,瑞之不许黄牛。”

——“……好。”

在那个夜凉如水的暮秋之夜,月映清流,一叶莲灯,缓缓漂泊于河面上,随波逐流。

他还记得那一弯朔月,还记得桥头上青石雕刻的小狮子,还记得莲瓣之中那摇曳的烛火。

他也记得,那张孩子气的笑脸,那勾起的小指,和那留不住的承诺。

落雪随风飘入杯中,顷刻间便融入酒水里。他抿紧唇,终是缓缓将酒杯放下,侧身望向窗外落雪,渐将这荒原小镇尽数染白。

他无声一叹,口中呼出的热气,被风卷了,消散在苍茫古道之上,消逝于天与地之间,只留下无边无际的落雪漫天,静静飘零。

“老大,听说这次的货是由濮阳家保着,那娘儿们看着的,不好办啊!”

在这吵杂的酒铺里,一个声音混在说笑与喝酒划拳的声音之中,传入伍瑞之的耳中。他敛起眉头,立刻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以余光瞥向说话之人。

那是酒铺的角落之处,三个男人围坐桌边,刀鞘挂在腰间,典型的江湖客打扮。他们虽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凭伍瑞之的武功修为,字字句句,他皆听得一清二楚。

那被称为“老大”的江湖客,一脸的胡子拉碴,一只脚丫子翘在板凳上,啐道:“操,一个娘儿们就把你吓成这德行?!娘的!就算她有点名气,能抵得过咱们这些兄弟?”

伍瑞之挑了挑眉,昂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凭这几句话,他已能确定,这些家伙要对付的不是别人,正是钟颜。

四年前,他不告而别。见她熟睡,他又点了她的昏穴,背着她将她送至忠义王府,求濮阳谨收留她。他以“盗中君”和“疾风”的名头作保,立誓金盆洗手,请濮阳谨以“忠义王”的百年基业来承担照顾她的责任。

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是思及杜伯钦与阿颜的心结,怕是无法可解。即便她已想念她的老头儿,可也只是想着偷看一眼,他们皆心中有数:再相见,已是奢求。其二,忠义王府毕竟是正道名门,那濮阳谨也是个明事理之人,否则当日便不会言辞有所保留,也不会这许多年从未找过杜伯钦与阿颜的麻烦,从未再向杜伯钦提起当日“三日之后,提头来见”的誓约。他想来想去,总觉有濮阳家照顾阿颜,或许对她来说,才是最好。

自那之后,他便孤身行走江湖,浪迹天涯,居无定所。这四年间,他也不免打听她过得怎样。一开始,打听点儿消息极不容易,只知她向濮阳谨学武,似是极为用功。再后来又过了两年,她的消息便可不用探听,而是成了茶铺之中说书师傅常谈的话题——学了一身好武艺的她,已随着忠义王投身正道,成了江湖上出了名的女神捕。

只有他明白,她并非立志捉贼,而是在寻贼。

只是那个贼,此生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伍瑞之瞥向那三人,见他们交头接耳,谈论的是劫货之事。原来,当地掘出一块美玉,官府要将其上呈至朝廷,为策安全,求忠义王府派人保护。濮阳谨便让钟颜随队护卫。而道上的人,听说这美玉价值连城,起了歪念,皆聚集而来。

闻言,伍瑞之沉默不语,思忖片刻。明知断了便是断了,若是再相逢,也只让那些恩怨情仇纠缠不清,纠葛不断。可他却又始终放不下——他又有何时曾做得到不闻、不问?

伍瑞之当下打定主意,暗中跟随。他起身,将酒钱丢在桌上,随即步出饭铺,踏上落雪漫漫的古道之上。

风雪漫漫,将这萧索古道尽数湮没,放眼望去,一片苍茫。这景象与当日老鬼之死重叠,又似是草庐之中,梨花纷飞,宛若落雪。只是不知,那遥远的北方雪原,是否与之有所不同……

一声叹息,刚溢出唇外,便被北风卷了,消逝于落雪漫漫的天地之间。伍瑞之心中明白,暗中跟随护送,不过也只是一个借口。他只是想再看她一眼,一眼便好。
作者: 藍月    时间: 2010-11-24 12:27
是不是準備要上演一段故人重逢,英雄救美的戲碼呢~
作者: 小飛俠    时间: 2010-11-24 23:58
好俗的戲碼噥~賣鬧啊啦~
要嘛來點勁爆帶著刺激,長劍帶短刀,然後啊~再來個英雄配美女就是最佳戲碼啦~~~

嘿!os:小飛俠來亂的~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25 09:52
噗,望楼上两位……
英雄救美什么的,难度稍微有那么一丝丝地大……
不过……不过俺会响应你们的要求的!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25 10:03
◎                    ◎                  ◎


连下了几日的大雪,厚厚的积雪将道路湮没。万仞黄土,遍野碎石,皆被覆压在落雪之下。天地之间,似是只剩下这茫茫落雪,以及被云雾所遮蔽的灰蒙蒙的日头。

在天地尽头,只见一列人马,缓缓行来——果然正如那些江湖草莽所说。

伍瑞之藏身于道边的杉林里。裹着一身白袍的他,隐在这落雪当中,毫不起眼。他坐在枝头,远远地眺望道上那几十个黑影。

这一行约有三十余人,两辆车马,各拉着一个硕大的箱子。显然,这次送上京的,并不仅仅只有那罕见的玉石,还有其他一并呈送的宝物。

积雪甚厚,车轮陷在雪中,沉重难行。几名差役跟在后头推,可仍是显得吃力,似是雪下埋着碎石之类,将车轮卡住了。见此情形,那个行在车马侧面、身着斗篷的人,忽停下步子,抬起右手掠开了兜帽。

在兜帽滑下的刹那,清秀的面容自阴影中显露,刹那间,伍瑞之不由地全身一震。

那眉眼,那面容,明明是再熟悉不过,却又显得有些陌生。他远远地看着她冲衙役们微一点头,淡淡笑了笑,随即绕到车马后,骤然出掌!

车轮“咯噔”一响,车身一震,车顶覆雪簌簌落下,也飘落在她的发丝之上。

伍瑞之下意识地探出手,却又骤然回过神来,缓缓捏紧了拳头,捶至身侧。

他藏身之处,与她所在的古道,不过丈把远。可就是这丈把远,却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做“咫尺天涯”。

有了钟颜一掌之助,车轮又缓缓转动起来。几名兵士或拉或推,她似是也想上前相助,却被一名差役拦开。那差役咧开嘴角,向她说了些什么,大约是劝阻的话。她则以淡淡笑容作为回应,而后又走回至车马的侧边。

伍瑞之忽觉揪心:那样的笑容,那样的笑法,极是眼熟,正是像极当年的杜伯钦——淡淡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是为礼貌,却不愿与人多言。

十年,十年的岁月,点点滴滴,早已融入她的血液之中。她对杜伯钦的仇,她对杜伯钦的怨,终是抵不过岁月,早将“情义”二字刻入心间,深入骨髓。

他却不愿看见她那样的笑法。杜伯钦笑得淡漠,只因他心中藏了太多的恩怨情仇,载不动,太多愁。他只盼阿颜能一如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痴孩,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皆写在脸上,莫在笑颜里掺入不该有的淡漠与忧愁。

相见,果然是徒增伤感。心中明知如此,可伍瑞之却无法控制自己,只能默默地凝视着那个人的容颜,看着她再度拢上兜帽,遮了眉眼。

一步,一步,她行在这厚厚落雪之上,再也不似当年那孩子气的蹦蹦跳跳的步子,稳健的步伐,已露出学武之人的气度来。

是了,这个钟颜,再不是当年会搂着他的胳膊要糖吃的痴娃儿,再也不是会埋在他的怀里大哭的阿颜。他本该……为她高兴才是……

他仰天一叹,叹息无声,只吐出胸中一口闷气,却吐不尽心中那盈盈慢慢的憋屈。

雪羽簌簌,自枝头落下,洒在他的面上,未几便凝成水珠落下。而就在那不远之处,钟颜的车队,已渐渐行近。雪停驻在她的斗篷上,她却不掸,只是任由它落了满身。她的步子渐渐缓了下来,终于,她停了脚步,抬眼眺望远方。站在她身侧的差役,扭头询问,她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

不知她是否想起了年幼所居的雪原,是否也想起了他与她之间的诺言……

思及此处,伍瑞之只觉胸中气动,缓缓闭紧了双眼。这一眼,已瞧出这些年来,她过得不错——这,已是足够。

伍瑞之勒令自己不去多想,他打定了主意,只是护她走过这一段埋伏之地,从今往后,便再也不去寻她的踪影。

做出如此决定,他深吸一口气,望向那渐渐驶近的车队,又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圈此处地形。古道一边是他所在的杉林,另一边原本是黄土砂石,如今已尽数被白雪覆盖。

伍瑞之敛起眉头,暗自思忖:以常理推测,杉林之内该是埋伏的最佳之处,一来地势既高,二来又有杉树可以遮蔽,三来常人往往不曾料到高处。可他先前已打探过四周,并无匪徒的踪迹。凭他曾为“盗中君”的修为,论起隐藏埋伏,他若称二,无人敢称第一。那些匪类想要瞒过他的双眼,断无可能。

不在杉林之中,想必是因那些江湖客轻功修为尚未够班,是以无法隐于高枝之处。既然他们无法从高处下手,那么,莫非是藏身于雪下?

伍瑞之挑了挑眉,暗道:这大雪之地,别说是人影,便是一点污迹,也瞧得清清楚楚,半分藏不住事儿。但这雪下,却是最易藏身之处。想不到这群家伙功夫虽不怎么样,但懂得这一手,倒也还不算太蠢。

伍瑞之扫视茫茫积雪,随即紧盯钟颜一行车马,暗中戒备,静观其变。

风声过耳,吹动钟颜的衣袍,一点落雪被拂至她的面上,脸颊顿时一凉。这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她没来由地心头一颤,停下步子。

她仰面向天,灰蒙蒙的天幕之中,雪羽簌簌而落,轻轻落在她的面上,不过片刻的工夫,便融成了一滴水珠,缓缓滑落。

——“是下雨了么?”

——“嗯……不下了。”

耳边忽响起了昔日之言,钟颜抬手,拂去了脸上那一滴水珠,复又垂首,牵扯了嘴角:骗子。

当很久之后,她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做“男儿有泪不轻弹”之时,她才明白,当日那一滴“落雨”究竟是什么。她才明白,为何他紧紧将她揽在怀里,不让她扭过头。

什么“勾手盖印”,什么承诺约定,全是骗人的。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抛下她,却让她做了一场美梦。梦中的她得他承诺,以为可以抛开所有不开心的事情,与他重回雪原,从此再也不提什么生死恩怨。

然而,梦醒之刻,却再无约定之人,面对她的,只有濮阳家的命债。

那时的她,只以为瑞之不要她了,又见了面色不善的濮阳谨,忍不住大哭。然而,她未曾想到,濮阳谨非但未曾再提起那二十多条性命,还请了夫子教她读书与事理,并将他的武功倾囊相授,成为了她的师父。

有一日,她忍不住问出声,问他为何这么做。毕竟,濮阳谨能原谅阿爹已是难事,又为何会对她这么好?

“我答应了一个人,以我濮阳家的百年基业作担保,承担照顾你的责任。”

那日,濮阳谨的回答,她永生不忘。她猜得到师父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她再不会因想到被瑞之丢下之事而哭闹,只因她明白,自己从未被丢下。

她开始努力学武,比别人努力百倍、千倍,因为她知道,自己要追回失去的十年,就要比别人付出更多才行。待到她学武稍有所成,便四处缉拿盗贼匪类。一为报濮阳家的教导之恩,二为寻那个人,寻找那个言而无信之人……

她垂了眼,望向右手的小指。依稀还能回想起当日勾手盖印的模样,想起他们之间的承诺,想起她傻乎乎地说出一句“瑞之不许黄牛”。

“骗人,”望向自己勾起的小指,她低声叹了一句,“黄牛。”

走在她边上的衙役,隐隐约约听得一句,偏头疑惑望她:“啊?钟姑娘,你说什么?要牛?”

钟颜收回游走的神智,望他淡淡笑了笑,摇首道:“无。”

说罢,她将手收回袖中,再不多想,大步迈出。

车辙压过积雪,发出沉闷的声响。差役们大多将双手拢在袖中取暖,抱怨着这要命的鬼天气,口中吐出的白雾不消片刻,便在雪中消逝。只有钟颜并不搭话,她始终握紧手中的长剑,稳步向前。

她抬眼望了望道边的杉林,却见褐色树干直冲云霄,雪压高枝,既是挺拔,却又是说不出的落寞。没来由的,她多看了两眼,忽见枝头那里黑影一晃,一只黑色飞鸟振翅而起,一声长啼划破寂静天幕,宛若悲鸣。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之间,钟颜只觉眼角银光一闪,刹那间,马长嘶不绝,重重地跪倒在了雪地上!

鲜血洒在白雪之上,染红了一片,触目惊心。钟颜急急迈步,上前审视,却见马匹竟然被割去了四蹄,齐齐斩断!

一时间,众衙役一片哗然。车队不得不停下,众人背对车马,将两箱贡品围在中间,拔刀戒备。

古道之上,四下一片寂然,只有两匹马长嘶不绝,声声悲啼。差役们屏气凝神,十足戒备,然而放眼望去,这雪道之上,莫说是人影,连个鬼影都瞧不见!

钟颜横剑环视四周。就在此时,一名衙役大叫一声,栽倒在地。钟颜急急奔去,见他竟是被齐膝斩去了双腿,疼得抱腿在雪地翻滚,哀嚎不绝。

“地下!”钟颜大声呼喝,提醒同伴注意。与此同时,她拔剑灌注十分气劲,直扫地面积雪。

剑风劲劲,将积雪扬起,飞散一片。就在这漫天雪沫之中,地下骤然窜出几十个脑袋,提刀砍来!

钟颜招式未老,立刻反手变招相击,登时,刀剑相接,发出铿鸣脆响!

她反应极快,可那些衙役却没她的功夫修为。或只是眨眼间的迟滞,便被匪人占了上风,待到衙役们挥刀,已是被动招架。

伍瑞之立于高处,看得一清二楚。这群匪徒共有四十三名,人数虽多,但是武功修为参差不齐,路数也是杂七杂八,说穿了,是一群乌合之众。若论真正交手,钟颜加上这三十名衙役,未必会输给他们。只是因遇伏之故,被对手占了先机,无法扭转战局。

他手执数枚铁蒺藜,正打算暗中出手,放倒几人,以助钟颜他们扭转局势。可他尚未掷出铁蒺藜,便见钟颜挥剑斩断马车绳索,让货箱滚落雪地。

随即,她不与交手之人纠缠,飞身跃起,于空中运气出掌,直直落下,重击货箱!

登时,货箱被这一掌击得深埋雪下,入土三分!

聪明!伍瑞之不由暗暗叫好:这等劣势之下,若匪徒召集数人,推走马车,那差役们既要与敌手过招,又要分神追回贡品,战局是难上加难!钟颜此举,先让货箱沉于雪下,劫匪们挖之不易,差役们便无后顾之忧,可集中精力扫清匪徒。

果然,有几名匪徒分神想自雪地中掘取货箱,如此一来,倒给差役们可趁之机。衙役们不同于山野莽匪,皆是长期正规训练,一旦夺得空档,便以阵法应敌。差役们相互协助,相辅相成,共同退敌,渐渐扳回劣势。

那一头,衙役们对付着武力教弱的匪徒;这一头,钟颜飞身而上,以足轻点,翻身踏上车马顶端。她脚下轻动,掌推袖扬,将先前割断的绳索攥入手中,旋身挥舞,便如长鞭一般,奇袭众敌!

一鞭甩出,重击一名正与差役缠斗的匪徒,直将那人摔出老远,跌入雪堆之中。一鞭再出,涮起雪沫飞扬,积雪之上留出长口。她眼光一转,卷起身后欲偷袭之匪手中的长刀,连带着巧劲,连人带刀将对方摔将出去。

她鞭法娴熟,气劲更是凌厉,一时之间,无人再敢近身。

有她居于高处,纵观八方,协助差役退敌,情势又变!劫匪虽有埋伏之先机,但此时也已被逆转。部分匪徒忙着挖掘货箱,甚至相互争抢起来。而差役们伤亡虽重,但阵法严密,将敌手拦于外围,各个击破。

见那人眉间英气勃发,剑招扎实稳重,片刻工夫又扫倒数名匪人,伍瑞之竟是心中一闷,暗叹一声:濮阳谨果然重诺,这四年来,待她极好。如今的她,已是能独当一面的名捕,再不是当年那个笑着要糖吃的女娃了。

他松开了紧握掌中的铁蒺藜,缓缓将手垂至身侧。或许,他早该放下。她已不是当年那个痴笑着的阿颜,也不再需要他这个见不得光的友人……

思及此处,伍瑞之无奈牵扯了唇角,再度望向那一头的战局:钟颜已占上风,瞬间已重伤了数名匪类,只伤不杀。

心知钟颜能应付一切,伍瑞之又默望了许久,见她飒爽英姿、出手非凡,他终是别开脸去,意欲离开。可就在此时,他瞥见一名先前被钟颜扫倒在地的匪人,与另一人使了个眼色。

那伏地之人骤然跃起,抱住钟颜双腿。钟颜正与众敌缠斗,一时未能躲开。若她以长剑直刺对方天灵,定是能立毙那人,摆脱纠缠。然而她却始终未曾出剑,只是以步法想要甩脱那人。而就在这迟滞的瞬间,面前强敌又至!

钟颜忙出鞭相挡,可对方一掌袭来,却并非意在重伤,而是——

“糟!”眼见那人洒出一把粉末,伍瑞之登时叫糟。他想也不想,出手如电,几枚铁蒺藜同时击出!

然而,纵是他出手再快,那些人早就是先行一步!虽然他的铁蒺藜刺中对方,但那粉末也已洒向钟颜。

她紧闭了双眼,出手去揉,可眼睛热辣辣地疼,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模糊,再不能视物。

伍瑞之见之,一阵揪心:他这蠢人,怎早没想到这一层?!钟颜虽然武功不俗,但她毕竟出道时日短,又天生孩童般的正直,哪里料得到江湖匪类那些下三滥的招数?是他大意,是他大意!

见她眼不能视物,仍是挣扎着听声辨物,始终未放与对手顽抗到底,他胸中气动。心中一阵自责,伍瑞之飞纵相助,跃入战局之内。

钟颜忽闻风声过耳,一样物事破空而过,直击她身后的匪徒,引得一声惨叫,紧接着便是人倒落在雪地上的闷响。这般厉害的暗器功夫,绝非是差役们能做得到的,竟是有高人相助。

她想睁眼去敲,无奈双眼痛得厉害,她忍住剧痛强撑着睁眼,却见隐隐约约之间,一道模糊背影,正与匪徒们交手。

眼里犹遭针刺,她瞧不清楚。她狠狠地闭上眼,眨了眨,就在她强忍着剧痛,想要再度睁眼瞧清对方之时,忽然,一双大掌盖住了她的眉眼。

眼皮上传来微微粗糙的触感,那是对方掌中的薄茧。温暖的热度,在这寒冬之中,蕴得她眼上暖烘烘的,让她经不住涌出泪来。

那人沉默着。

钟颜的嘴唇动了动,或是许久,才开口拼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是……是你么?”

回答她的,只有簌簌落雪之声。

再然后,那双温暖的大掌,渐渐抽离。她忙伸手去抓,可却只能无助地在半空中摸索,寻不着那人的方向。

下一刻,冰凉的雪团被覆在她的眼上。融化的雪水缓解了痛觉,也减缓了药性。她忙睁眼去看,却只见一名差役立于身前:

“钟姑娘,你没事吧?”

她没有回答对方,她只是瞪大眼,放眼望去,想在漫漫雪原上搜寻那个人的身影。

可天地之间,只有落雪成白。

眼上的雪团,融成了水滴,顺着她的脸颊,静静滑下。她仰面望天,天地悠悠,却是良久无语。直至许久许久之后,她垂首,惨然一笑:

“骗子。”
作者: 藍月    时间: 2010-11-25 14:11
哎呀,賴爾的心思,我等果然無法測度
不過兩人還是碰面了,阿顏要堅強點,把笨瑞之給捉回來
作者: 小飛俠    时间: 2010-11-25 14:26
呀~~有FU了~
快上兒菜,快上兒菜~快點上兒菜!
作者: mist198519    时间: 2010-11-26 09:18
缘分是断不了了,瑞之就乖乖的回到阿颜身边吧~~~别让阿颜伤心了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26 10:23
◎                    ◎                  ◎

寒风起,月中天。

院中的梨花树,落了积雪,随风零落,好似落英缤纷。

摇曳的烛火,将一人的身影映在纸窗之上。那人正临窗伏案,似是在书写什么。忽然,他放下手中的笔,朗声道:

“既然来了,何必遮遮掩掩。我说,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贼性难消啊。”

被他出言嘲笑,伍瑞之也不生气,只是自屋顶纵身跃下,立于院内,直面那扇映着人影的纸窗。

烛影一晃,那黑影移至门前。只听“吱呀”一声,那人推门而出,冲他淡淡一笑。

月影在地。伍瑞之凝视对方片刻,先是一惊,随后又是怅然——那人一头银发,他初时一见,还以为是月映落雪,可仔细一看,才发觉那人当真已是白了头。

杜伯钦面目并未显老,还是那样俊秀的青年面容,只是一头华发,披散身后。伍瑞之见之,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轻声道:

“这是我初次看见当真有人愁白了头。我以为世间不会再有什么,能比那心事深埋的十年,更让你发愁的了。”

杜伯钦扬起唇角,淡淡笑道:“你错了。藏着掖着并不为难,最愁的,是面对。”

“……”伍瑞之默默无语:他与杜伯钦一样,愁的是面对,难的是面对,怕的,也是面对。

见他良久无言,杜伯钦牵扯了唇角,竟难得地冲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二人落座于草庐内那小小石桌边。杜伯钦一边轻轻掸去落雪,一边道:

“你变了。”

伍瑞之挑眉望他:“变得能担得起你一个‘请’字了?”

杜伯钦笑而不答,回身自屋中取来一坛酒,敦至石桌上,方才继续道:“是,你变了。不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贼小子,变得有些气量,当得起我这碗酒。”

说罢,他抬手,冲他端起酒碗。伍瑞之也不多说,伸手接过,昂首灌下一大口。辛辣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压抑在胸中多年的怨,随着这碗酒爆发开来。他就着月光望向对方,忍不住叹出一声来:

“当日,你明明知晓一切,你明知我师尊就是杀害钟子野的元凶,为何你不阻止我?你早该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也不会带着阿颜离开,更不会……”

更不会情义深重之后,才发现他与她,原是生死之仇。

见他怅然神色,杜伯钦淡淡笑了笑,摇首轻声道:“你以为我没有么?我将你逐出草庐,却不曾想,阿颜会追着离家出走,更不曾想,你会带着她去忠义王府……”

说到这里,杜伯钦怔了怔,无奈笑道:“……或许,这便是‘天意’。”

是了,天意。他们的相遇,是天意为之。他们的恩怨情仇,情与义,仇与怨,纠缠不清,亦是天意。

伍瑞之右手执碗,他垂首,默默地望着碗中映出的月影。水光之上,月影粼粼,一如当年那漾着莲灯的清流,别无二致。

他昂首又灌下一口酒,忽大声笑道:“哈,这样的天意,不如忘了个干净!”

杜伯钦凝视他良久:“你当真舍得?”

“有何不舍?”伍瑞之反问,随即无奈笑道,“不舍当年的相遇相知,不舍这些年的点滴回忆,那又如何?”

他越说越大声,到最后,竟是厉声反问:“不舍又能如何?她生父因我师尊而死,你挚友因我师尊而死,那濮阳谨家中二十余口,因我师尊而死!父债子还,我背着师尊这二十多条命债,你与濮阳谨不收我性命,已是仁至义尽,我还能奢求什么?纵是千般不舍,我又有何面目再见她?”

杜伯钦凝望他许久,望着这个因情仇恩怨、世事变迁而大不相同的故人。良久,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轻声道:“若你当真舍得,那便如你所愿。”

伍瑞之怔住。他原本只是心中苦闷,将憋了这四年来的怨气,一口气说了出来,却不曾想,杜伯钦当真有忘却前尘旧事之药。

月光之下,瓷瓶闪出清浅银光。他缓缓伸手接过,却又是怔怔不语——他,当真舍得?

就在此时,眼前忽闪过一个人影。伍瑞之定睛一看,竟是钟颜飞身而过,自他手中夺走了药瓶。

见她拔下塞子,张口就要将药碗吞下,伍瑞之来不及多想,一个手刀横过,将药瓶自她手中打落!

瓷瓶跌落雪中,映着月光,晶亮亮的。

那人的眼中也是晶亮亮的,闪着水光。月光映在她的面容之上,映出她飞红的眼角,和正凝视着他的双眼。

四目相对,良久无言。直到伍瑞之忽反应过来,颤声道:“你都听见了?”

钟颜咬着嘴唇,似是隐忍着眼中的泪水,重重地点了点头。然而因她这个动作,隐忍着的泪水仍是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滑落。

伍瑞之心头一紧:深埋心间的仇怨死结,竟被她知晓。他最害怕之事,仍是发生,难道这也是所谓的“天意”?

“你……”他握紧了拳头,别开脸去,不敢再望她,“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师尊便是你杀父仇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话音未落,余光却瞥见那人弯下身,又去捡那药瓶。他胸中气动,一个箭步抢在她之前,将药瓶踹飞了出去,恨声道:

“胡闹!有仇报仇,有怨抱怨!要杀要剐,你尽管动手!你以为吃了药,忘了你阿爹,忘了这一切,就行了么?轻轻巧巧就想忘得一干二净,你对得起养你长大的杜伯钦,对得起教你武艺的濮阳谨?逃避,逃就有用了么?”

面对他的质问,钟颜目光毫无偏移,只是静静地凝望着他。许久之后,她轻声开口,一字一句地向他重复他方才所说的话:

“逃,逃就有用了么?”

伍瑞之登时怔住。他怔怔地望着凝视着他的钟颜,在对方的黑眸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那半埋于落雪之间的小小瓷瓶,映着月影流光,静静地躺在那里。



【完】
作者: 藍月    时间: 2010-11-26 11:59
這樣就完結了?
我以為會再多來點虐心刺激的事兒呢

逃沒有用,那就敞開心胸手牽手去面對吧~
作者: 淡笑钟情    时间: 2010-11-27 19:00
= =好几天没过来,就完结了.
这个结局还真是意犹未尽,嗷嗷
总是到了面对的这一刻,上一代的仇怨何必成为这一代的包袱~
其实这里面私心里最心疼的还是杜伯钦,人生若梦,韶华白首T T

作者: 小飛俠    时间: 2010-11-28 01:37


它沒了,就這麼沒了~



告終了,就突然間地終了~

不~~~~~~~~~~~~~~~~~~~~~~~~~~~



阿爾呀啊爾!你是故意劃下句點啦~~~~~~~~~~~~~~~

我不依我不依我不依啦!

睡不安穩,食難寢定,喝難下嚥~

o~os:算了!game over 就 game over吧!

偶繼續企吃喝拉撒睡,卡西在點!哈~~~~~~~~~~~~~~~~
作者: mist198519    时间: 2010-11-28 09:45
完了??
這樣算完了嗎??
賴爾耍賴,偶還要後文啦!!!
作者: 赖尔    时间: 2010-11-28 20:38
淡笑钟情 发表于 2010-11-27 19:00
= =好几天没过来,就完结了.
这个结局还真是意犹未尽,嗷嗷
总是到了面对的这一刻,上一代的仇怨何必成为 ...

谢谢淡笑赏文=3=

呃……这次是想写一个开放式结局,所以没有什么解除心结的结局啦……

其实我觉得这种心结并非那么简简单单地就可以打开的。一方面是如父恩师,一方面是弑父之仇。如果瑞之可以为了情爱轻易放下,那他也便不是他了。

倒是阿颜,因为她的痴傻和单纯,反而会容易想通。

至于杜伯钦,他的确是最难受的一个,我也最喜欢这个角色=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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