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凡尘
标题:
【戚顾】药石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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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joan124
时间:
2010-9-5 14:49
标题:
【戚顾】药石枉然
本帖最后由 joan124 于 2010-9-5 15:19 编辑
戚顾即是戚攻顾受的耽美同人CP,这两字分别指戚少商和顾惜朝。(电视剧版)
具体详见百度百科:
http://baike.baidu.com/view/1116207.htm?fr=ala0_1_1
顺便请无视百度百科上的那张照片...那个照的有点猥琐,其实这两只还是蛮好看的~
写的时候听的是《水墨丹青凤凰城》,觉得很好听啊~不过这里好像没法发FLASH或音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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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石枉然
我一直相信,时间是最好的药石。——楔子
顾惜朝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点点的亮起来。
那些被黑夜所掩盖的斑斑驳驳,在熹微的晨光里,一点一点的清晰。
远处传来扫大街的声音——哗啦——哗啦——
划过冬日清晨冷凝而寂静的空气。
——哗啦——哗啦——
顾惜朝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许多许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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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它会让你忘记,你原来的样子。
带走你的痛苦,愈合你的伤口,送给你冷漠迟钝的伤疤。
绣着繁复的花纹的大红锦缎在地上蜿蜒。
幼小的他捧着那铜镜小心翼翼的绕过。
铜镜被一双白皙柔嫩的手接过,然后映出一张年轻却疲惫的面庞。
——扬州最大的销金窟里最美丽的花魁娘子。
花魁娘子原来不叫花魁娘子。
和所有的大家小姐一样,她被称为某某千金。
“啧啧...某某千金...那真是...”
很久以前,她的名字被许多世家弟子念过许多许多遍。
——就象是很香很美的花朵酿出来的蜜一样甜美的流淌。
可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绣着她的花,逗着她的鸟儿,吟吟她的诗,弹弹她的琴....
偶尔,在成群小心翼翼的侍女的陪伴下,游一游湖,赏一赏灯。
她是纯金笼子里最娇贵的一只金丝雀,只喝最甘美的泉水,只吃最精细的食物
——然后唱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歌,让男人们神魂颠倒。
她的父亲计算的很好,他的女儿将会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筹码。
美貌加上权势。
强强联合。
人算不如天算。
终于有一天,这只小小的金丝雀开始恍惚,开始莫名的微笑,脸上时常,有可疑的红晕。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这些致命的细节。
直到有一天,晨起服侍的乳母突然发现小姐不见了。
金丝雀的笼子空了,一片羽毛也没剩下。
纯金的笼子关不住春天,关不住青春,关不住那些隐秘的暧昧话语与眼神。
关不住,但抓得回来。
与狼狈的小金丝雀一同被抓回来的还有一个清秀的书生。
很俗套的故事——
上元灯节的相遇。
玄武湖上的再见。
芳心暗许,情根私种。
没有人留意,午夜墙里墙外的轻轻敲击。
没有人留意,晴空苍穹之下的两只纸鸢。
没有人留意,拴着小石飞过院墙的诗笺。
这些温暖的细节,终究是没有人在意的。
这些温暖的细节,终究敌不过冰凉冷硬的人生。
小姐被关起来。
那个书生......从此没有人再见过他。
可小姐不知道,她只是等,痴痴的等,等她的爱人。
不久,那只没精打采的金丝雀开始食不下咽,并且开始呕吐。
府上悄悄的请了大夫。
大夫从老爷的书房里出来后,老爷的脸色很难看。
流言就像三月的柳絮。
从前踏破了门槛的说媒人一下子都没了踪影。
金丝雀一下子变成黑乌鸦,关着它的纯金笼子把它扫地出门。
美丽的花魁永远记得那一天,她坐着小小破破的轿子从偏门踏上到扬州的旅程。
就在那一天,某位大官人府上的美丽小姐被宣布暴毙。
小姐坐在冰冷简陋的房子里,一针一线的绣着花。
她看着日影从前院移到后院,等着她的爱人。
每月,都有人从遥远的金陵送来一些吃穿用度。
后来,她在那个冰冷的房子里独自生下了一个男孩。
在剧烈的痛楚和绝望里,她痉挛着呼唤她的爱人。
唱歌一样的嗓子哭哑了。
大半个月后,从遥远金陵来往的家丁看见破旧小院门口站着的一个妇人,头上扎着最普通不过的蓝印花布巾子,穿着粗布衣,神色安然的哄着一个小小的婴孩。
——那已经不是那二八年华,金丝鸟似的小姐了。
在血肉模糊,遍体鳞伤之后,她是终于明白了。
她不等了。
再后来,金陵那里,也不再有人来了。
——她听走集的商旅说金陵那里哪个大户人家不知犯了什么罪,老的少的死的死散的散。
她呆呆的。
怀里的婴孩因为被抱的过紧而不满的哭泣起来。
她回过神,轻轻的喃喃的哄着。
眼泪啪啪的打在襁褓上,开出一朵一朵深色的花。
孩子,随父姓。
取名——惜朝。
其实她做做针线活倒是勉强可以养活自己和孩子的。
只是勉强糊口而已。
可有一天,那个孩子病了,发烧,不停地哭闹。
她去找大夫,看了几次,都不见好。
钱却已经花光了。
她看看这家徒四壁的——当初爹爹为了做得严实,什么都没让她带出来。
连房子也是借住着故人的。
她看看四周。
然后低头看看自己。
她就那么呆了半晌。
暖暖的阳光打在她脸上,惨白惨白的。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泪水蓄在里面,竟流不出来。
孩子在她身后的床上,哭得声音都哑了。
后来,她抱着孩子就走进了扬州最大的销金窟。
——拿了卖身的钱让人去请大夫。
这些,顾惜朝都是知道大概的。
——在他很小的时候,周围的姐姐姨娘就这么和他讲,七嘴八舌,添油加醋。
所以他稍稍懂事以后,看着他姆妈,都是小心翼翼的。
——姆妈不怎么说话的,对他尤其。
姆妈...是不喜欢他的吧。
但他还是特别特别喜欢她。
她那么漂亮高贵,身上总是香香的.....
他再大一点,她就把他送到外面去,用恩客给的钱和关系给他请先生,请师傅。
——他很努力,一开始,仅仅是为了让姆妈高兴罢了。
姆妈不许顾惜朝来看她,只是偶尔自己过来,一开始来的比较多,后来,三四个月一次罢。
过来了,就是看看他,问问他功课,然后就是沉默。
年幼的顾惜朝看着日影在青石地砖上慢慢的移动。
然后他无数次咬着牙的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让他的姆妈好好的看着他,并且露出欣喜的表情来。
后来,姆妈不来了。
他一直的等。
用一个十二岁孩子最大的耐心和希望等。
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等。
一日一日的等。
一个月一个月的等。
他终于忍不住,小鹿似的飞快的跑过那些灯红酒绿,烟花巷陌。
漂亮的大红灯笼在销金窟的门前微微的飘着,绷得紧紧的红绸子在灯光下闪着光。
一个红衣妇人正走出来,走向一顶小小的轿子。
她依旧是美的,只是多年纵欲的生活让她的疲惫细细的写在了眼角眉梢。
她回头望一望。
这是个困了她十二年的笼子。
她终于可以完完全全的离开。
老大嫁作商人妇。
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她回过头来——
十二岁的孩子气喘吁吁的站在她面前。
“惜朝。”她其实很少这么唤他。
那孩子看着她,眼睛里有一点怀疑。
她叹了一口气。
“姆妈以后不在这里了。”
那孩子瞪着她。
“姆妈不是不要你了,以后你还是住在那个小院子里,钱,会按时送过去的。”
那孩子还是那么看着她。
“姆妈要...嫁人了。”她说,带了一点点的自嘲和犹豫。
“姆妈的夫君不喜欢你的。我不能带着你。”
她硬一硬心,把孩子拉到一边,蹲下身子仰头看着他,继续说。
“你十二岁了。自己也不是活不下去的。”
“你记着,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了谁是活不下去的。”
“你好好过,时间一久,你就不会记得姆妈了。”
“你以前不是问过我,你爹爹是什么样子么。
当时姆妈不回答你,不是不想说。
....姆妈老实和你说,姆妈自己也记不清了。
你看看,姆妈的事你听其他姨娘也讲过,当年我和他....我和他弄成那个样子。
我为了他,为了要你,什么不能做的事都做了——当时其实我爹爹也是不忍心把我送出去的,只是我和他死犟,一定要留了你,不然就死,他才一气之下......
如果不走....一家人死在一起...其实也好过这些年这样....”
“你看,就算是这样,你姆妈我,还是忘了你爹爹——就要嫁人了。”
“你是不是觉得姆妈是坏女人?”
“你怎么想都好。”
“时间是最好的药石,不管当年怎么样,日子久了,也就忘了。”
“惜朝,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姆妈告诉你,没有什么是不能忘掉的,没有什么是离不开的。离不开忘不了只是因为日子不够长。”
“以后做人要狠一点,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别留情。你是个痴孩子,姆妈就担心你这一点。”
红衣女子直起身,轻轻抚平裙子上的微皱,看着那个孩子,最后摸摸他的头。
孩子呆呆的,好像还没醒过神来。
她看着他和自己有些相似的眼睛和额头,隐隐的回想起当年那只有着露珠一样眼神和稚嫩嘴唇的小小金丝雀。
她想想,觉得该说的都说了。
销金窟的大红灯笼轻轻的招摇。
说到底,她只是一只无奈的金丝雀,从这个笼子辗转到那个笼子。
她的一生,最好的时光,最真挚的感情,都给磨尽了。
她觉得自己活了半辈子,也看透了这人生。
——迎来送往的,和自己相似的故事不知道看了多少。
最后,还不都是,人走茶凉。
她不要她的孩子走她的老路。
她要把这个世间的残酷和冰冷都告诉他,教他牢牢地记住。
她......就算是那第一课了罢。
她走上轿子,没有回头,红色的衣袂和裙裾在风里翻飞。
现在,她要开始新的人生了,虽然绕了那么久,那么远。
而那孩子还愣在角落里。
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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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完完全全的亮起来了。
顾惜朝依旧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有人轻手轻脚的推门进来,然后又是极快的关门——冷气没怎么进来。
瓷器和桌面相碰的声音。
有人走近,轻轻的问:“惜朝?”
顾惜朝还沉浸在回想里,闭着眼没理那人,只是刻意放缓了呼吸。
于是他感到放在外面的手被人轻轻提了,脉门被扣了一会,然后放回被子里,身上的被子被向上拉了拉,掖了掖。
靠外一侧的被褥微微一沉——有人坐下来。
室内温暖如春,而且静,非常的静。
两个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戚少商提了早饭进来的时候,发现顾惜朝还在睡。
其实他是很少这么好睡的。
常常是半夜就醒了,而且盗汗得严重。
药是吃了不少,效果却是不大。
之前有一段时间顾惜朝自己都烦了,怎么都不肯吃药。
他有什么办法呢?只能低低的劝。
——毕竟吃了还是比什么都不做好一点。
顾惜朝生着病,本来就烦,他这么劝上一次两次还好,再多了....
顾惜朝就摔了碗。
一次不够,两次,三次...他端一次,他就摔一次。
他戚少商打出娘胎以来就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过,又是个有血性的,见他一而再,再而三,终于气不过——最后一次,把碗拍在床边小几上,撂下一句你爱喝不喝就走了人。
然后跑到城外转了半天,冷静了,赶紧回来。
毕竟顾惜朝的身体情况是离不开人的。
回来一看,人却不见了——药碗倒是空了。
后来他在离住地不远的地方找到他——只穿着单衣,在深秋的寒风里冻的嘴唇都白了,微微的发着抖,看见自己,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对,还发着抖,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一点的不相信。
负气出走也不能这样的。
莫不是....找自己?
戚少商觉得这样的说法不大通,顾惜朝是什么人,还会找他戚少商。
——戚少商一直被顾惜朝吃得死死的。
从他看见那个书生的第一眼,就被吃得死死的了。
他叛了他,杀他的兄弟,纠纠缠缠爱恨不清的追杀他千里。
戚少商原本是不会再见他的了,顶多利用六扇门的职权之便偷偷打听打听他的消息。
只是后来,因为某个案子牵涉到铁手之前办过的一件事,他去请了铁手一同办理,顺带捎上了顾惜朝。
一路上,顾惜朝对他只说过七个字。
——“戚少商。”这是见面。
——“哼。”这是冷笑。
——“戚少商...”这句...
最后这句,决定了戚少商之后又一次被吃得死死的命运。
那个时侯,被他点了穴藏在树上的青衣书生硬是冲破了无情封在他体内的七七四十九根金针。
强运魔功。
只为救他一命。
因此争取到时间运功解毒的戚少商杀的那几百个杀手死无全尸。
他是很少下杀手的。
但那个时候,戚少商走火入魔了似的,眼睛里全是红色。
血色。
——那四十九根金针从书生的七经八脉一下子破体激射而出,带出一片红雾。
红雾把那青衣生生染成了黑衣。
后来,等一切都平静下来。
他轻轻的把书生揽在怀里,很轻很轻——他怕他疼。
——你想想,一下子强行运功之后功力反噬,生生撕裂全身经脉,该是多疼。
书生勉强睁开眼睛,却没了焦距,只是盯着虚空中某一点,慢慢的唤道:
“戚少商...”
声音轻哑的不成样子。
然后再没了声音和动作。
铁手当时心急火燎的赶到,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顾惜朝倒在戚少商怀里,不知死活。
戚少商傻了一样呆坐着,幸而还记得用手贴着顾惜朝的后心输真气护着他心脉。
这个时侯谁上去给他们来两刀,恐怕就得双双归西。
后来,顾惜朝倒是也救过来了。
那武功却是彻底的废了。
他本人知道后,愣了一会,倒也平静,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
“其实和被封着用不了差不多。”
怎么会差不多。
被封着,至少内力还在。
这内力...往小了说可以御寒,往大了说,顾惜朝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皇城那一战又深深的损了真元,能不生病,就是靠体内的内力顶着。这一下,损了全身的经脉不说,还没了内力,身体精力和普通人比也是大大的不济了。
就那一句话,三个字,注定了他戚少商得辞官,得看着铁手怪异的脸色,得抱着个顾惜朝隐居到京郊......其实,还不错。
除了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这日子也过得还算和谐。
还有....除了为了喝药出走那一次。
那天他忙解了外衣给这个大麻烦披上,本想直接抱他回去,顾惜朝死活不肯。
戚少商无奈,慢慢的扶着他往回走。
感觉靠在身上的身子打着寒战,还微微的有点跛。
戚少商是想骂也骂不出来了。
只是心里觉得涨涨的,酸酸的。
其实顾惜朝完全不必这样的,戚少商想。
他不可能丢下他的。
他只要乖乖的在床上躺那么一会儿,甚至连药都不必喝,他就乖乖的回来了。
他该是明白自己的,无论是因着初遇在旗亭他们之间的种种,还是逆水寒公案之后的那件事,甚至,因为那千里追杀中的丝丝缕缕的有点刺激的暧昧,他戚少商都不可能再离开他了。
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这么些时候了,他还看不出来么。
不过他们都很默契的不再提那次夭折了的出走。
顾惜朝回去大病一场。
喂了药,烧也不怎么退。
烧的不停的喊。
喊晚晴,喊自己,还喊姆妈。
真的是喊,嗓子都哑了。
戚少商抱着他不知道怎么办。
最后他喊一句,他握着他的手就紧一紧,然后应一句。
这样,倒好像有了一点效果,人平静了点,后半夜热度也降下去了点。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才渐渐的好起来。
那次以后,顾公子对于喝药的态度就由非暴力不合作变成了逆来顺受。
戚少商端过来什么,他也不管是什么,也不问,就接过来,眼睛一闭,脖子一仰往下灌。
—— 好一派上刑场引颈就戮的英雄气概。
戚少商看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戚少商把思绪收回来,目光落在睡在床上的人身上。
见他这么睡着,他还是有那么一点担心。
于是走近了,唤了唤。
没反应。
于是他握了他的腕子,探他的脉。
戚少商本来就是学内家功夫的,又和无情学过一点医术,虽然不及顾惜朝,但还是够用的。
一探,他脸上就带上了一点点笑意。
装睡......
他也不点破他,只是把他的手收到被子里,又帮他把被子提一提掖一掖。
然后在床边坐下。
我看你装多久.....
冬日的暖阳已经升起来了,将纸糊的窗子照得透亮。
屋子里细小的灰尘在模糊的阳光里悠悠的飞扬。
戚少商凝视着顾惜朝。
他瘦了很多。
他不禁的想起第一面见到的那个书生来了。
那时他还是稚气未脱的样子,下巴还有一点婴儿肥。
却那么的飞扬跳脱。
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吧。
却是满眼的野心算计,连掩饰都懒得。
这么坦率。
他当时心里笑笑,觉得这样有趣的人一定要结识。
戚少商有一点点的情难自禁。
他忍不住伸手轻轻的顺着床上的书生的脸颊抚摸。
棱角分明多了。
也不知道是长开了,还是病的。
他的呼吸拂在他手上,痒痒的。
还不醒么....
戚少商微侧着脸,嘴角勾起,显得很温柔。
“惜朝,起来吧,早饭要凉了。”
他拍拍顾惜朝的脸。
——给你个台阶下罢。
顾惜朝很快睁开眼睛,望向床边坐着的男人。
那男人笑了,有点得意,然后伸手拿了放在床脚的衣服递给他。
他穿衣服的时候,戚少商已经把吃食拿出来了。
豆浆,小菜,还有粥。
室内很静,只有碗筷碰撞的清脆响声。
平平淡淡的一日,平平淡淡的早晨。
戚少商有时觉得这种宁静非常的不真实。
他心中某个地方有的时候会有一些异动。
有的时候,当他看见北雁南飞的时候——飞的那么高,那么远。
或者,时常地,京郊的大路上会走过远行的镖队。
肃穆,规整,那种威压的气势,严正以待的表情。
都会让他一阵阵的恍惚。
恍惚间,他还是个江湖人,左腰上系着三尺青龙剑,一身劲装,走起路来,都能呼地带起一阵风,拉着一帮子兄弟,轰饮酒庐,吸海垂虹.....
戚少商其实不过二十八岁。
连而立都不到。
他抬头看看顾惜朝,顾惜朝很安静、很专心的喝着粥,长长的眼睫毛在苍白的脸上垂下淡淡的阴影。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那碗白粥。
他开始努力地清空自己的脑袋,让它变得如一碗白粥。
顾惜朝看着戚少商。
——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的粥发愣。
怎么看都有点食不下咽的味道。
他刚想发问,却见戚少商端起粥碗,呼啦啦的往下咽。
好像是坚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顾惜朝的眼神有点深。
吃完饭,戚少商照例收拾了碗筷去洗。
然后就拉顾惜朝上床,两个人盘腿坐好,用真气帮顾惜朝走一遍撕裂的经脉
——戚少商不知道在哪本书上查到说这样可能会有一点好转的希望。
末了,他帮他整整衣服,再把一下脉,叮嘱几句就拿了箭出门。
“惜朝,多动动,别老那么傻坐着,真的会傻的。”
“傻了你不还得养我么?”
“是,我养你。”
戚少商做捕头时候的积蓄有限,两个人,不能这么坐吃山空。
在皇家猎苑的附近常有从中溜出来的野兽,戚少商武功好,偷猎个几只也不会被发现。
最后拿到集市上去卖,换一点钱,维持两个人的生计。
其实多半还是给他买药看诊。
六扇门那里,因为戚少商已经辞职,虽然是朋友也不好老是麻烦人家,更何况顾惜朝又是那样的身份,所以不是危重的时候,他们是不大好去找无情的。
说实话,真正危重了,找谁来,都是没有用的。
顾惜朝这样想。
这么拖着.....
顾惜朝有些茫然。
他自己的身体,他最清楚不过。
总生病,病了,吃药也很久的不见好。
于是戚少商老是悄悄的骂:庸医。庸医。
顾惜朝躺在床上心里面偷偷的为那些可怜的医生笑了。
——其实吃药,不过是为了调节身体的状态,调动起身体里面的潜能和疾病对抗罢了。
他的身子,已经是到极限了。
又还有什么好调动的。
拖着,有什么用呢?
戚少商的眼神,他不可能装作没看见。
这年春天的时候,戚少商看他精神不错,就带他去逛逛京郊的集市。
路过京郊的大道,远远地走来一队镖车,肃穆整齐,严正以待。
戚少商拉着他的手往前走。
眼睛悄悄地却钉在那队镖车上。
带着一点行家之间的审视判断,还有刻意掩藏的渴慕。
他怎么不可能懂得那种眼神。
小时候,他看着师傅手里回旋翻飞的小斧头,也是这样的眼神吧。
戚少商才二十八岁。
年富力强,正是干一番事业的年纪。
他的事业...早些年倒是有很大一番的。
只是....呵.....
戚少商,你这辈子碰上顾惜朝,算是倒了大霉了。顾惜朝这样想着。
当初毁去你的事业杀了你的兄弟,现在呢,又成了个废人,就这么拖着你,耗着你。
耗着你的大好青春锦绣年华。
很多次顾惜朝都很想问他,你烦不烦,累不累。
后来想想,未免小家子气了。
更何况,他还有一点点的怕。
真的有一点点的怕。
他有的时候会突然的怀疑起来——可能生病生久了,就会疑神疑鬼的。
戚少商到底图他什么呢?
再早一点的时候,回到旗亭,那还是很好理解的。
那个时侯,他有健康的身体,敏捷的头脑,还有不错的武功。
而且...他低头看看自己。
——戚少商是很喜欢那个的吧。
那个时侯在旗亭,两个年轻人喝醉了,他的什么暗杀什么夺剑也被这个很热情很有趣的青年给热晕了迷昏了抛到了脑后。
然后戚少商就教他胡天胡地,跟他吹嘘风月场上的见闻。
讲着讲着,教着教着,就不对了。
那个男人的手就不对了——他怀疑他早有预谋。
顾惜朝一直没有承认,但他肯定戚少商是知道的
——那时候他还是处子。
处子怎么可能经得起那个样子.....
他把他弄得舒服了,迷糊了,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就问他,好不好。
这是个很模糊的问题。
什么好不好。
但顾惜朝当时就迷迷糊糊的回答,好。
然后他到现在也弄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做出那么荒唐的事情。
或者说,那种荒唐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他顾惜朝身上。
毕竟是发生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戚少商,和晚晴是不一样的。
他见到晚晴,就会很愧疚。
但该发生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可是,现在的戚少商,图他什么呢?
上次受伤以后,他就没有再碰过他。
他知道他是为他好。
可他还是忍不住会想想——毕竟他也是男人。
后来他又想想,算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瘦了很多,甚至有点皮包骨头的,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皮腰带,他又向里打了个孔才系得住。
还有更多的时候,顾惜朝会感到很羞耻。
真的是很羞耻。
他顾惜朝什么时候变得跟个女人似的需要如此的患得患失,如此的需要仰他人鼻息了。
看看,他喝的每一碗药都是他挣的,他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有他的施舍。
他想说他顾惜朝不是这个样子的。
真的不是这样子的。
和所有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年轻人一样,他出师前对自己的未来做了很多很多的设想,想过飞黄腾达的,也想过身败名裂的,就是独独没有想到这种情况。
——哪个思维正常的会想到这种情况。
他为什么不去死。
其实他有很多机会可以死的。
皇城一战之后,他就应该死,可那时所有人都告诉他他的命是晚晴给的。
他不能死,死了,就是对不起晚晴。
后来强运魔功,救戚少商。
得知自己筋脉撕裂,武功不在的时候,他也应该死的。
可是那个时候刚刚醒过来,戚少商就那么守着自己,一刻不离的看着自己,眼睛里全是血丝。
状若疯魔。
他死不成。
更何况,那个时侯,戚少商攥他的手攥得生疼,认认真真的说——
“顾惜朝,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戚少商这一辈子就缠着你了。”
他眼睛一热,脑袋一热,竟然是冒出一点点可耻又模糊的希望来。
那希望从小苗飞快的长成参天大树。
——他顾惜朝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没有人这样待过他。
姆妈是沉默高贵的,晚晴是温柔有礼的。
但是当他依着这棵参天大树支撑过恢复期的剧烈疼痛之后,他发现这棵树在天地间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和渺小。
就像姆妈当初不顾一切的浪漫情怀终于是被生活磨灭了一样。
他和戚少商的生活,也只是生活而已。
后来他终于想明白了,戚少商之所以还和自己在一起,完全是这上天的阴差阳错。
先是情浓之时的突然背叛
——刻骨铭心。
然后就是千里追杀的一路暧昧一路相互放水一路爱恨纠葛
——这是哪里都体会不到的刺激。
两个人一起“玩”了整整一票人的刺激。
接着皇城惨败
——从此不再相见。
戚少商他不知道。
但是对于自己,虽然是知道之前种种就像是悬崖边上的跳舞一样有今朝无来日,并且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但,真正到了那一天,还是会放不下。
一直是想见不能见的。
至于最后的那一战
——那才真是到了高潮,他顾惜朝竟然为了戚少商去拼命!
是个人都不能不念着他的。
呵。
这么多个惊心动魄的阴差阳错,他们才有了今天。
平平淡淡的今天。
在如此的平淡之下,他们的激情又可以维持多久?
姆妈教给他,时间是最好的,也是最残忍的,它可以磨灭一切,洗去一切。
你看,就连当年姆妈头也不回地走掉时,那个小孩子种在心里的深深绝望和恨意都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有时候就想着什么时候,戚少商烦了,累了,厌倦了,就把他扫地出门了。
他知道戚少商不会这样的,他是侠义之人,即使是真的烦了,累了,厌倦了,他也会默默的把自己的雄心自己的壮志埋在心底里,好好地,温柔又周到的照顾他一辈子。
可他顾惜朝就能那么恬不知耻的拖着耗着戚少商一辈子么。
他想,自己是爱他的,因为爱他,所以不能这么耗着他。
其实还有更深一层的私心,他爱他,所以他希望,他也一直爱着他。
他不想让这样一个自己把这一点点的爱都给磨没了。
顾惜朝认命了。
活来活去,拼了二十三年。
得来一身的伤病,还有一个戚少商。
就这些了。
凌云壮志,他不是不想,只是...也就这么几年了,得了又怎么样。
得到了,给谁享呢?
晚晴死了,听说姆妈前几年也去世了,戚少商,他会要么。
自己真是变了。顾惜朝想。
白天他也不做什么,就是想。
想这二十三年。
有时候,也替戚少商想想——
想等他死了,过几年,戚少商会娶了漂亮温柔又贤惠的妻子,生上一大堆的孩子,并且好好地干上一番惊天动地事业——这下子可没有顾惜朝来捣乱了。
然后,戚少商老了的时候,大概也会回忆起那么一个遥远的顾惜朝。
——呵....那时候,多年轻,多荒唐。
想着戚少商抱着一堆儿子孙子,老了的样子,顾惜朝勾了勾唇角,好像能够感觉到那种设身处地的幸福。
对于这些假设在未来的真实性,顾惜朝毫不质疑。
“没有什么是不能忘掉的,没有什么是离不开的。”
“离不开忘不了只是因为日子不够长。”
不过像戚少商这种有毅力的人.....万一过个十几二十年才想开.....
那就老夫少妻,一树梨花压海棠罢。
顾惜朝笑的越发开怀,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那老鳏夫的愁眉苦脸。
时间就是最好的药石。
顾惜朝死了,戚少商或许会很痛。
但就那么一段时间,过去了,就好了。
不如,现在就结束吧。他有时候会这么想。
然后有事没事找茬就和他吵。
戚少商忍着,当他是病人。
还有一段时间,他不喝药。
戚少商怎么劝,他都不喝。
他端一碗,他就摔一碗。
一而再,再而三。
终于把戚少商惹生气了。
贯了碗就走。
——你爱喝不喝。
顾惜朝有点病态的高兴。
好像这么久终于做成了点什么事
——戚少商原来那种打一拳都不哼的宽容态度让他彻底的烦了。
戚少商终于生气了。
生气了,又怎么样呢?
他躺着,等了等。
又等了等。
他有一点点的慌。
找不到事做,他就把那碗药喝了。
然后继续等。
又过了一会儿,他冷笑。
终于...终于...估计待会儿,铁手就该来了吧。
顾惜朝,你的目的达到了。他对自己说。
可是后来,他鬼使神差的,就下了床,穿着单衣在街上晃。
晃什么呢?
找什么呢?
对啊,找什么呢?
他问自己。
然后自己也答不上来。
后来戚少商还是回来了。
脱下外衣给他披,扶他回去。
回去他就发高烧。
梦里面,就他一个人。
晚晴呢?姆妈呢?还有,还有戚少商呢?
找不到,他就喊。
喊着喊着,有人应了。
姆妈?晚晴?
“在这里。”
却是低沉的男声。
他听着,心里想,瞎搞。
然后沉沉的睡过去。
往后,他就学乖了,戚少商端给他什么,他就喝什么。
反正就一两年——他这样安慰自己,带着一点罪恶感和一点自我纵容。
这一辈子,他还是想为自己挣点什么。
再过两年,戚少商就三十而立了。
戚少商,对不起了。他默念着。
———————————— 两年后 ————————————
八月十五。
这一年的秋来的格外的早,也格外的冷。
深夜,就算是最喜爱赏月聊天的人亦是已经歇下了。
几只存活下来的蝉有气无力的在枝头鸣叫着,愈发衬得这样的夜静谧。
戚少商没有睡。
他不敢睡。
顾惜朝的病一次比一次来势汹汹。
高热,肺炎,腹泻,全身经脉疼痛抽筋.......这些,轮番上阵。
常常是这个病刚刚好起来一点,那个病又犯了。
或者,干脆一起发出来,把那个人折磨的痛苦不堪。
他觉得现在把人送到六扇门去看诊会要了顾惜朝的命,所以只得硬着头皮请不良于行的无情捕头深夜亲自上门。
无情看了,诊了脉,摇摇头。
——顾惜朝的情况其实会一点医术的人都看得出来,只会恶化,不会变好。
临走,无情留了两张方子。
一张止痛安神药方——虽然用的药是饮鸩止渴。
另一张...可以让人毫无痛苦的速去。
戚少商愣愣的把那两张纸握在手里面看着。
看了很久,很久。
和和美美又圆又大的月亮挂在天上,明明亮亮的月光照得他脸也是一片雪白。
戚少商想了一会儿,把那张可以速死的方子好好的藏起来,然后把那安神的方子揣在怀里,打算明天去抓药。
和顾惜朝在一起这么些年,他也明白了。
如果他真的把两张方子摊在顾惜朝面前让他选的话,顾惜朝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速死的那张。
这样想着,他很害怕。
他不想让他这么快就离开他,所以他替他选。
顾惜朝虽然没有说,但是戚少商知道,他一直怕自己拖累他。
其实...又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呢?
这路是戚少商自己选的,并且他一定会走到底。
但是如果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说,戚少商一定会劝——
放弃吧。
为了这样一个仇人,这样一份不为世礼所容的情爱。
你们不得善终的。
如果不得善终,又何苦这样苦撑——不如放了手,让对方好好的去,你也可以开始新的人生。
你还年轻,还有大好年华,雄心壮志。
那种痛,日子久了,就忘了。
然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戚少商在局中,迷得心甘情愿。
空耗了青春,守着这么一个要死的人,他心甘情愿。
因为那是顾惜朝啊。
他爱了守了那么久的顾惜朝啊。
爱了他那么久最后为了他连命不要了的顾惜朝啊。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个道理他是明白的。
他戚少商不是不想纵马江湖快意恩仇,建功立业。
但是这些,和顾惜朝放在一起,他无奈,又心甘情愿的远了后者。
人是骗不了自己的心的。
戚少商最想要什么,只有戚少商自己最明白。
戚少商很担心顾惜朝,虽然他乖乖的喝药,乖乖的吃饭,但是他身上总是有一种消沉的气息。
他觉得他是在求死。
默默的一个人走在去黄泉的路上。
想到这里的时候,戚少商就会气。
——顾惜朝不就是想着自己可以早点死了,好放他戚少商一个海阔天空么。
戚少商不点破。
他不知道点破了又能怎样,只能愈发的对他好。
费尽了心思的小心翼翼的对顾惜朝好。
或许这样,他就会感觉到,戚少商是很爱他的,戚少商是离不开他的。
或许这样,他就会对这人世多生出几分眷恋来,或许这眷恋可以支持着他多撑一段时间。
顾惜朝昏昏沉沉的睡着,眼前忽明忽暗的。
身上还是疼——就好像四肢百骸都被生生的撕裂的那么疼。
嗓子里有痰,他想咳,又没什么力气,只好这么将就着呼吸。
“惜朝,惜朝。”有人唤着。
然后就是温热的气息一阵一阵的扑在脸上。
有什么温软的东西贴在眼皮上,不轻不重的吻着,然后又移到额头,鼻梁,唇角。
“惜朝,醒醒,吃药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
戚少商微笑着看着他。
“昨天无情来过了,给你开了一点安神止痛的药。喝吧,喝了就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顾惜朝迷迷糊糊的被扶起来,有些迟钝的吞咽送到嘴边的药汁。
“是不是有痰堵的难受?”
他模糊的点头。
然后被扶了坐着,感觉到身后有人轻轻的给他叩着背,帮他咳出积痰。
——“惜朝,深呼吸。”
戚少商放他平躺下,小心的把他的头侧放在枕上,并且换了一条帕子垫在他口边——他病得厉害的时候昏迷过去竟会被唾液呛到,而这样躺着让东西流出来还好一点。
“睡吧。”有人摸摸他的头。
药效上来,身上飘飘的,真的不怎么疼了。
他松了一口气,意识沉下去之前隐约听到水声,感到有人仔细的为他擦着身体。
他想说什么,但是却敌不过睡意。
戚少商这一年多来对他真的好的没话说。
甚至让他觉得有点肉麻。
每天早上叫醒他都是用亲的,他一开始还反抗来着,后来,一是习惯了,二么,也没那么多力气,就随着他去。
暮春和初秋的时候戚少商空闲了,就会扶着他到林子里去——用那个人的话说,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看看鸟,给他说说话,唱唱歌....前几条还好,最后一点,他不敢苟同——戚少商唱歌委实难听。然而当事人没有任何自知之明,扯开了嗓子就唱——
傻小子尿了床
一更天尿湿了红罗被
二更天漫过了象牙床
三更天屋里成了江
一个老翁来撒网
大鱼打了三千六
小鱼捕了一箩筐
剩下一个大的没打到
躺在屋顶上看月亮咧——
顾惜朝本来是想冷嘲热讽一番的,却没有付诸实施。
戚少商唱着唱着脸上开心的神情就飘得很远,很远。
古人说,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顾惜朝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什么呢?
他不提,他也不问。
还有的时候,戚少商会抱着他说很多很多的情话。
在顾惜朝的意识里,一个男人是不应该这样的。
他总觉得,最深的感情,应该放在最深的心底,用最大的力量来守护和掩藏。
可是戚少商那个样子,他也讨厌不起来。
戚少商说话的时候,总是很认真的神情,还握着他的手,十指交缠。
海誓山盟,顾惜朝会情动,会感动,但是不会相信。
但戚少商的神情和话语却让他非常非常的想要去相信。
果然是病的傻了。他想。
十月十五。
下元节*。
京郊附近的大禹庙锣鼓喧天。
戚少商喂了一点粥,然后轻声问他还吃不吃,见顾惜朝摇头,就放下碗,也不勉强。
十几天之前,他还不知道。
盛了一碗,就一碗都给那人喂下去。
顾惜朝吃的其实一直很勉强。
他送一口。
顾惜朝就含在嘴里,含一会儿,好像在踌躇什么似的,过了半晌才咽下去。
然后再一口。
戚少商那时候一直很有耐心,等他吃完。
有耐心,却没有经验。
其实那时候他还高兴来着,觉得顾惜朝似乎有了一点求生的意识,就是吃不下,也很努力的在试。
有时他还鼓励他甚至强迫他再多吃一点。
顾惜朝乖乖的吃。
后来有一天,顾惜朝在床上胃疼,脸上全是汗。
他原来是想煮一碗无情给的安神药给他压一压的
——毕竟现在再找大夫看,除了折腾那人也没什么用了。
可是顾惜朝还吐,拼命的吐,趴在床边,虚弱的头都抬不起来。
这...中秋那次刚刚好一点....又病了?
戚少商还是请了大夫。
大夫看了脸色问了情况诊了脉末了还按了按顾惜朝的肚子,问戚少商,怎么让他吃成这样。
戚少商愣住。
戚少商煮的粥还是有点稠。
而顾惜朝那时已经不太能消化这样的食物了。
其实吞咽都困难。
可是顾惜朝来者不拒。
戚少商气的想骂,后来想想,又湿了眼睛。
以后,他就把粥熬的稀稀的,或者是做很软很滑的蒸鸡蛋,
喂两口,就问问,还吃不吃了。
不吃了。
顾惜朝往往吃了几口就答。
戚少商不勉强他,就笑笑。
但是心里绷得紧紧的,坠的沉沉的。
吃过了,他就按照大夫的嘱咐抱他起来靠在身上给他揉揉——可以帮助消化。
他眯着眼,很舒服的样子。
戚少商低头看着这样的顾惜朝,也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
——他感到靠着的身子后面一颗颗算盘珠子从那单薄的背脊上突出来,隔着薄薄的一层皮,还有一层薄薄的亵衣,硌得自己胸口生疼。
——他的身子什么时候那么轻了,他一只胳膊就抱的过来。
他想起旗亭那夜拥抱交缠的年轻的肉体。
流畅的线条,缎子似的皮肤下面包裹着充满力量的肌肉。
他们分不清彼此的气息,他们吞吐彼此的呼吸。
大漠的夜很冷。
他们却是如此的温暖。
那时候,多么年轻。
真的是不顾一切。
虽然是饮鸩止渴
但无疑,无情的药很有效。
到最后顾惜朝真的已经一点都不会疼了。
只不过神智会模糊一点点,睡得会多一点点而已。
戚少商不急的。
轻轻的握了他的腕子,摩挲着他的手掌,等他清醒过来。
然后告诉他,他在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
其实多重复几遍,慢一点,他就能听得懂的。
戚少商真的不急的。
如果说他还有什么的话,那就是时间——大把大把的时间,用来等待,和回忆。
快到冬至了。
戚少商起的照例很早,其实他几乎不怎么睡。
——帮顾惜朝叩背,按摩,翻身,擦洗,换衣服,换下身垫的的垫子。
顾惜朝这样昏睡着,十几天了。
戚少商有时会有一种错觉,觉得顾惜朝的魂已经飞走了。
留在他面前,会轻轻的呼吸的,只是一副躯壳而已。
一副千疮百孔的躯壳。
可那是顾惜朝的。
——即使这个主人已经完完全全失去了对这副身体的控制能力。
所以戚少商很努力的让它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他帮他修面,擦牙,剪指甲,梳头发,就像是小孩子很认真慎重的对待着过家家酒用的娃娃。
他也努力的把自己保持的干干净净的,他知道顾惜朝不喜欢他邋里邋遢的样子。
那天是冬至。
戚少商走到厨房里去照看煮着的参汤。
临走的时候,他给顾惜朝掖了掖被子,又轻轻的吻了他有点冰冷的额头。
他不知道那个时侯自己是不是有了预感,只是觉得有点情难自禁。
等他回来的时候,看见顾惜朝躺在床上。
像是睡着了。
他猜他大概是醒过一会儿的,即使很短。
——原来他的头被他小心翼翼侧放着,现在已经正过来了。
——他的手原来是被他摊放在身体两侧的,如今也交握着放在了小腹上。
他走近床边,慢慢俯下身。
他看着他平静宁和的容颜。
窗子外面隐隐的传来北风呼啸的声音。
他把唇落在他半睁着的眼睛上,慢慢的向下蹭,帮他合上眼睛。
——他的睫毛那么长,让他有点痒。
他轻轻的吻他挺直的鼻梁,吻他松弛垂下的唇角。
他吻他惨白干枯的脸颊,吻他的额头。
他的吻极为虔诚。
好像是对着什么珍贵的不得了的宝贝一样。
他的吻又十分稀松平常。
就好像,这是每个早晨他都会做的一样——
他亲他的眼睛,额头,唇角,一直到他不满的醒过来,抱怨他的胡茬没有刮干净。
或者,不醒过来也没有关系的。
他会等,一直等。
你又装睡....
他的眼睛里有温柔的笑意。
他在他身边坐下,把手轻轻覆到他凉凉的手上,轻轻的抚摸。
我看你装多久....
木制的门“呯”的一声重重的撞在墙上。
——戚少商进来的时候没有关好门,北风终于把门吹开了
房间里很静,很静。
一年后,戚少商接下王小石的重担,坐镇金风细雨楼,统领京师白道。
金风细雨楼的戚楼主后来着实做了一番大事业。
然而后人坊间谈论最盛的,却是这位戚楼主的终生未娶。
凡是敬佩他的人都说:
——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侠一生抗金,统领白道,主持正义,竟不耽女色,终生未娶,实乃人间真英雄真豪杰也。
很多人都相信,时间是最好的药石,可以治愈一切伤口。
顾惜朝活着的时候,也时常和戚少商这么说。
戚少商笑笑,不回答。
后来顾惜朝死了,就成了戚少商心里面最深的一道伤口。
多少时间过去了。
却依旧是,药石枉然。
——————END——————
其实我很无聊,写完了正文觉得虐的还不够,决定再虐一点回顾一下本文~
其实,我写的是一个同床异梦的故事。
小顾,因为童年的经历形成了根深蒂固的认识。
那就是人世薄凉,没有什么是长久的,所有的一切都会在时间的洗刷下褪去。
他觉得时间久了,无论是怎样的伤痛又或者是幸福,都会被遗忘。
——他对人生,对自己爱的人有一种极大的不确定感。
但是,又正如顾妈妈最后和他说的,他是一个痴孩子。
痴孩子。
这就注定了在文中的那种情况下,他不会想尽办法的让戚少商走不了。
——即使想来想去,在这个世界上,和他还有牵绊的,只有戚少商而已。
他会怀疑,会不确定,但他不会拦住他。
反而,他会自卑,会觉得自己仰人鼻息活的生不如死,还会觉得自己该死。
该死。
一方面,是为了不拖累戚少商,另一方面,我也提到了,他怕有一天连戚少商这一点点的爱他都留不住。
——他觉得当初戚少商爱他是因为他很强,长的很好,武功不错,头脑敏捷。
——而如今的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或者说值得爱的了。
他不是没有过期待,只是他不敢期待太多,期待太久。
他曾经有过希望,觉得可以和戚少商就这样长相守,并且以这样巨大的希望支持过受伤之后的恢复期。但是当他和小戚过上平平淡淡的日子,发现小戚时常走神,并且对江湖生活恋恋不舍的时候,他立刻抛弃了这种期待。
转而,他开始为戚少商以后幸福的婚姻生活和建功立业进行设想。
并且有着一点感同身受的幸福。
不知道同学们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当你很喜欢一个人,喜欢得很深很深的时候,即使你看见他和别的人在一起,情深意切,幸福美满,你也不会生气和嫉妒,而会感到幸福。
真的是幸福。
淡淡的悲伤着的,却像温水浸润温湿一样的幸福。
于是他一心求死
——大家都知道,心理因素对病人的影响是极大的。
于是他一个人坚决的又留恋的走在去黄泉的路上。
——即使是纵容自己,也不过是一两年罢了。
顾惜朝的确是个痴孩子,还很固执己见。
顾惜朝至死也没有明白戚少商。
好了,下面就来说小戚。
本文中的设定是,小戚是一个情种。(这话有点怪怪的啊)
本文中情种的定义是,一生如一,不离不弃,至死不渝。
就像顾惜朝被废武功后醒来,戚少商对他说的:
“顾惜朝,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戚少商这一辈子就缠着你了。”
他是这么说的,也会这么想,这么做。
或许从理智的角度来讲,他的做法是不理智的。并且小戚也很清晰的意识到了。
他对于这样的慢性毒药甘之如饴。
即使隔着血海深仇,即使世礼不容。
即使小顾没有了武功,老是和他吵架,变丑了,神智不清了,甚至最后死了.....
小戚还是爱着他。
“因为那是顾惜朝啊。
他爱了守了那么久的顾惜朝啊。
爱了他那么久最后为了他连命不要了的顾惜朝啊。”
小戚毕竟年轻,他对人生还是有渴望,有抱负。
他很好的处理了自己的矛盾,做出了最符合内心的选择
——但是他做错了一件事,他让小顾知道了。
虽然他最后了解小顾的心思,但是,他束手无策,他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想。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的对顾惜朝好。
好到让小顾觉得肉麻的程度。
“或许这样,他就会感觉到,戚少商是很爱他的,戚少商是离不开他的。
或许这样,他就会对这人世多生出几分眷恋来,或许这眷恋可以支持着他多撑一段时间。”
但是小顾还最后是走了。
一个人,悄悄地。
留下小戚,和他送给他的海阔天空锦绣年华。
相信大家都看过《麦琪的礼物》吧。
丈夫和妻子分别放弃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只为了送给对方他们心中最珍贵最好的圣诞礼物。
妻子卖掉了她美丽的长头发,为丈夫买来一条白金表链;
丈夫卖掉了他祖传三代的金表,只为了送妻子一套纯玳瑁的镶着宝石的发梳;
圣诞夜的雪静静的飘下来,家家户户唱着赞美诗,温暖的灯光亮起来。
那是个温暖而辛酸的故事。
那是一份让人不忍苛责的傻气。
在第一次更这篇文的时候,JOAN就适时的表达了对欧亨利大神的崇拜。
并且立志想要写一个温暖又辛酸的故事。
在JOAN的拙劣的故事里:
小顾放弃了自己的寿命和幸福,只为送给小戚一个海阔天空。
小戚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和婚姻,只为挽留小顾的生命和坚守这最后的一份爱。
——无论是在小顾生前,还是,死后。
即使他们一直不懂彼此。
即使是这样一份傻气的爱——
“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这么些时候了,他还看不出来么。”
小戚想。
“戚少商,你这辈子碰上顾惜朝,算是倒了大霉了。
当初毁去你的事业杀了你的兄弟,现在呢,又成了个废人,就这么拖着你,耗着你。
耗着你的大好青春锦绣年华。”
小顾这样想着。
药石枉然。
说的不仅仅是小顾的病。
说的也是他们之间的爱情。
时间是最好的药石。
但是戚少商心里的伤永远也无法愈合。
—————自恋长评END————
话说原来发在戚顾王道上的,在这发一次赚文采嘿嘿嘿嘿~
作者:
藍月
时间:
2010-9-5 15:07
這就是愛啊~~~~~
時間可以治癒一切,有時候,卻只是表象而已......
作者:
间间wings
时间:
2010-9-5 19:12
戚顾很有爱啊~~~
不过我是看书过来的,所以~~~捂脸~~~其实我是戚无~~~~~
作者:
小飛俠
时间:
2010-9-7 23:22
又是一個驚悚標,哇嗚!
情誼金堅不變~~
欢迎光临 不落凡尘 (http://web4417016.hzsx15.badudns.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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